北宫彦醒来时,发现阳光灿烂,碧空万里,四周是一望无垠的向日葵。他挣扎着爬起来,遥望丛林中隐约有黑烟升起,云间酒坊所在之处,倒塌严重,像硬生生削掉了鼻子。
“竟然没有受伤,奇怪了。”北宫彦拍拍身上的尘土,自言自语道。他不知道钱二将毕生真气化成一颗内丹,食用以后,可平添五十年真气。钱二将他一掌推下山崖,倘若没有这五十年的真气保护,又凑巧落在向日葵丛中,必将摔得粉身碎骨。
“李夜说钱掌柜把宝物给了我,可是钱掌柜除了让我吞下一颗黑色药丸和喝了一杯酒,就再也没给我任何东西,难道宝物就是那颗药丸?”北宫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拨开密密麻麻的向日葵,朝金光王都的闹市走去。
北宫彦本想回丛林看看,兴许废墟之中,还能找到钱掌柜的遗体,如此就可以让他入土为安了。可是又担心遇到赵一与李夜,如果他们二人没死,此时此刻,必定在寻找他。要是被他们抓到,肯定难逃一死。
人死不能复生,以后有机会再为钱掌柜报仇。北宫彦决定回城里去,一夜过去,易桓茗说不定因为找不到他的下落而心慌意乱呢。想起易桓茗,北宫彦不由自主地想到北宫鸿,这个既熟悉又陌生,十年来对他不闻不问的人,竟然是他的父王,有时候,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城中繁华依旧,从人们交谈的话语中,听不出昨夜城郊山崖发生过崩塌火灾之事。北宫彦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赵一与李夜会猝不及防地从人潮中杀出来。
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座守卫森严的府邸出现在眼前,门匾上用朱笔题着“燕王府”三个大字。
“该死的阎王府。”北宫彦骂道。这是乌南大陆安陵骥在送与他的府邸,四周日夜守满士兵,名义上是让他居有所乐,住有所安,实则是为了防止他逃跑,说到底,他始终是诺东大陆送来的人质。
在府门前来回搓手跺脚的管家马可远远看见了北宫彦,慌忙跑过来,抓着他的手嚷道:“少主,我的小祖宗,你跑哪里去了,诺东王已经派人传来口谕,说新娘子很快就要到了。”
北宫彦一听,简直头皮发麻。他最为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早在一个月前,诺东王北宫鸿就派人送来口谕,说要给北宫彦赐婚,让他在乌南大陆开枝散叶,子孙后代永远尊守“五王协议”。听到这消息,北宫怒不可遏,差点没扭断使者的脖子。
“易桓茗妹妹来找过我吗?”北宫彦突然问。
“易姑娘没来过,倒是乌南王安陵骥派人送来了新婚贺礼,共有黄金千两、绸缎百匹、良驹一匹,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玩意,我都一一收点好了。”马可说。
北宫彦心里冒出千百个疑问,易桓茗约他到云间酒坊相见,究竟为了何事?此刻又不来见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他想不明白。
“马可,我要娶的人是易桓茗妹妹。”北宫彦在门前刹住脚步,语气坚定地说道。
马可惊诧地“啊”了一声,愣愣地看着北宫彦,说道:“可是,可是少主,诺东王派来的新娘子已经在路上了。”
“我的事不用他做主,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北宫彦怒道,来乌南大陆十年,他受尽人情冷漠,还有北宫鸿对他的不闻不问,连许诺给他的家书,“一年一封”,至今也没见过。北宫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还不如马可熟悉亲切。
“他连你的一跟头发都比不上。”北宫彦怒道,“你照顾了我十年,他除了把我扔得远远的,就什么也没做过。”
“诺东王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马可说道。
“他是想让我永远呆在乌南大陆,好让我别回去跟他的宝贵儿子北宫宇争夺王位。”北宫彦说。
“诺东王不会这么冷漠的,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世间和平,天下苍生。”
“结婚可以,但新娘必须是易桓茗。”
“少主,这是赐婚,我们没得选择。”马可叹了口气。
“那就不结。”北宫彦刚想跨进府门,便怒不可遏地大喊一声,转身冲到大街上。
北宫彦一路飞奔,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越出金光王都的城门,在戈壁上不知跑了多少时候,来到一片深不可测的悬崖边,人欲静,而风沙不止。
这里是他与易桓茗的相识之地。
那是他初到乌南大陆不久,无论衣食住行,还是学文习武,样样都受人监视,遭人白眼嘲讽。他年龄虽小,但对人情冷暖却尤为敏感,听到周围的人都笑他“野种”,“被抛弃的垃圾”,内心悲怆无限,恨不得将嘲讽他的人一一撕成几块。
“这里是乌南大陆,少主,天大的事,我们都要忍着,命当如此,我们只能认了。”管家马可担心他做傻事,每天都叮嘱他几次。可怜的马可,除了忍,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忍不了,但也无能为力。他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有什么能力来改变这一切呢?难道这真是命?他还记得有个江湖异士看了他的手掌后说:命太凶,除非改命,否则命途多舛。他听过改名,却没听过还可以改命。既然改不了命,也许只有死,才能帮他从万恶的现实中解脱出来。
那一日,他偷偷来到了这里,来到这片悬崖上,企图一死了之。
“小哥哥,你要做什么?”北宫彦还记得,正当他准备跳下悬崖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挽救了他。
他回过头,一个身穿碎花红裙,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女孩,正怔怔看着他,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蓝袍妇人。
“我想试试会不会飞起来。”北宫彦见小女孩满脸天真,不敢说要跳崖自尽。
“我叫易桓茗,你可以带我一起飞吗?飞到云海里去。”小女孩笑着说。
“以后吧,这次不行,小妹妹。”北宫彦说。
“为什么?”
北宫彦不答,心里暗暗想道:“如果我告诉她,我不想活了,要跳崖自尽,她还会想跟我一起跳吗?”
易桓茗见北宫彦沉默不答,失望地说:“那你下次记得要带上我,我和石婆婆住在金光王都城郊,那里有一片黄菖花,很漂亮的,你要是来了,我带你去玩。”
蓝袍妇人趁他俩说话之际,合手施术,“辇道移”,她低吟一声,迅即和悬崖边的北宫彦互换了位置,将北宫彦挪移到易桓茗身边,然后快步走回来,一把抱住他,说:“傻小子,别做傻事,你看小妹妹正在等你呢。”
“是啊,我的小妹妹正在等我。”北宫彦从遥远的记忆中缓过神,看着远方云海痛心一笑。自从易桓茗无意之间挽救了他的性命,他便开始钟情于她。两人同住金光王都,一个在城郊,一个在城中,朝夕相处了十年,虽然互以“哥哥妹妹”相称,但情愫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浓郁,而当年的小妹妹,也早已出落得楚楚动人,貌倾全城。
可是今天,他的父王,却要他迎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他做不到,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远方的云海,深深陷在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中,遥遥望去,汹涌如惊涛,风起时又如波卷潮生。乌南大陆全民皆知,云海之处,便是云墓,世间所有云雾的最后归属;但对云海之内,却无人知晓到底有何事物。
“也许,我可以带易桓茗逃到云墓里。”北宫彦心中一动,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弃《五王协议》于不顾,去找易桓茗,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隐姓埋名,过上逍遥自在的幸福生活。
北宫彦转过身,快步朝金光王都奔去。那是建立在万丈深渊里的都城,乌南王安陵骥的王宫就坐落在谷底中央,他的臣民择峭壁而居,依平坡而住,为了阻挡常年不歇的风沙,乌南王安陵骥派人都城上方结下法界,既可取日照雨水,亦可以抵御外敌入侵。因此,乌南大陆又称深渊之国。
红日当空,荒漠风沙卷。遥遥官途上,来了一队盔甲闪闪的行人,当中一把大红轿子,安置在一只火云双翼象的背上。北宫彦心中一紧,在山崖上慌忙刹住了脚步,极目细看。来人越来越近,走进隘道时,却久久走不出来。
北宫彦认识那隘道,乌南大陆的人叫它河母隘道,传说远古时代,曾有河流在隘道上奔腾,直通海洋。
北宫彦侧耳细听,风沙呼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他百思不解,决定下去看个究竟。他纵身来到隘口前,隘道幽幽,弯弯曲曲不见尽头,一阵阴风窜过,像一只毛绒绒的野狼,让人毛骨悚然。
北宫彦又等了片刻,隘道之中,依然不见人影。他壮着胆子,慢慢摸进去,崖缝上的蓝天时隐时现,让他忍不住怀疑此时此刻已经是夜深,日光闪现,不过是流星划过。
拐过两个弯道,北宫彦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檀木香,慌忙快步上前,来到一处宽敞的空地上,一座由人与大象堆起小山,正在火焰之下,火星四溅,噼啪乱响。满地的衣物武器,无不暗示着,刚刚有一场恶斗,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
北宫彦浑身发抖,到底是谁如此心狠手辣,连动物都不放过?他惊恐万状地来到火堆边,试图将火扑灭,又心存侥幸地刨开火堆,查看是否还有人生还。可是火势冲天,单凭他一双肉手,岂能将熊熊烈火扑灭。
“谁?是谁如此心狠手辣?”他大吼一声。
隘道静悄悄,只有火燃之声。北宫彦看到地上有一枚雪亮雪亮的钢针,急忙捡起来,针尖发黑,散发着一股腥臭味,显然淬过剧毒。他苦苦冥思,记忆中,他从为见过有人擅用毒针,连听也没听过。
“这针肯定是凶手留下的。”他想道。
烈火还在噼啪燃烧,呛鼻的气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好的人,转眼间竟遭如此毒手。”北宫彦心里不免埋怨自己,倘若他不作迟疑,早点冲进来,或许能救下一两条性命。
“不过,凭我的法术,也许人没救到,连自己的性命也白搭进去了。”他思来想去,竟不知隘道中来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