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孤站在院中等了许久,刘柳才急匆匆地出现。
眼前的刘柳,一身青布衫凌乱不堪,皱成一片,双肘处还沾着灰尘,本来不算丰满的脸庞,此刻两边红肿,脸颊上面似乎还有眼泪未干。双手抱着一个布袋,紧紧地捧着怀中。
莫孤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刘柳看见莫孤,低着头说了声:“莫师兄早……”声音似乎有些低沉,不像昨日那般清亮。
莫孤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刘柳仍旧低垂着头,摇了摇示意没事。
见他不愿说,莫孤不再勉强。只是看着他说道:“沉默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然后,拿过他怀中的布袋,走到了墙根。
刘柳握紧了拳头,却又慢慢松开。抬头见莫孤站在墙根皱眉发愣,丢下一句“我去取锄头……”便匆匆离开。
外面传来吵闹声,莫孤将装着菜种的布袋塞入袖中,抬步走出小院。却见,十多人堵着刘柳,中间一人高昂着头,一副傲慢神气。而刘柳则深深垂首,右肩扛着一把锄头,握着锄头的手在瑟瑟发抖。
莫孤疾奔几步,站在刘柳身前,神色不动地打量了一圈,这十多人里,包括中间那人,竟然有三人穿着柳弗宗内门弟子的衣服,青色的罗衫,下摆处绣着碧水纹。
那站在中间的内门弟子不屑地看了莫孤一眼,淡淡说道:“你就是胡长老的徒弟……叫那什么莫瓜狗子的?”
“哈哈……王师兄直接叫他瓜狗子就是了……”
“就是,难道狗还有姓氏不成?”
后面的十多人哈哈大笑。
莫孤也不生气,道:“如果你的老师教你那个字是狐,那就是狐吧。”
那王师兄闻言为之一顿,冷哼一声,道:“好一张伶牙俐齿!难怪能惹得田师兄心中不喜。”
目光越过莫孤,对着刘柳斥道:“二流子,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好歹也在柳弗宗呆了二十几年了,什么时候敢不听田师兄的话,反而听这小乞丐的?”
莫孤转身,将刘柳一把拉到身边站着,看着那王师兄道:“听乞丐的话总比做别人的狗腿子强!”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面的十多人同时发火,指着莫孤纷纷开口骂道:“混小子,骂谁是狗腿子呢?”
“小子,找死是吧?老子现在就成全了你……”
……
更有几人,挽起衣袖,扬起拳头就想上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敢骂自己的小子。
而莫孤却浑然不惧,冷冷地看着他们,眼中满是不屑。自己连田贵宇都不怕,又岂会怕了一群狗腿子?
这时,一声娇喝响起:“都住手!”
柳月兮步伐略急地走了过来,田贵宇一步不离地跟着。莫孤看见了二人,田贵宇也看了莫孤一眼,二人四目相对时,空气中仿佛有两道无形的厉芒狠狠相撞在一起。
柳月兮打量了莫孤一番,见他没什么事,心里松了一口气,等她看见刘柳脸上的巴掌印子,还有身上的狼狈,鼻子一皱,转身问道:“你们围住这里干什么?”
王师兄偷偷看了一眼田贵宇,见田贵宇阴沉着脸没有搭理他,便小心翼翼地只捡莫孤如何羞辱自己等人的事重点说了一遍。
田贵宇冷冷说道:“难道你没诵读过宗规吗?竟然敢对兄长出言不逊?”
莫孤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鄙夷地看了田贵宇一眼,说道:“我只记得宗规里写着:身为兄长,不得欺辱宗内后辈。更不准同门相残。田师兄熟读宗规,敢问,他们打了刘柳,犯了几条宗规戒律?”
田贵宇被这话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扯开话题,斥道:“放肆!见了兄长,为何不主动问好?”
话音刚落,便见莫孤拱起手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见过田师兄!回田师兄的话,方才田师兄先声提问,师弟只能先回答了问题,再向你问好了。”
柳月兮“扑哧”一笑,田贵宇被憋得脸色通红,。
田贵宇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尽管恨不得一巴掌将这瓜狗子拍到天上去,但是当着柳月兮的面,只能装得大度。
开口说道:“念你刚刚拜入我柳弗宗,对宗规不熟,又是初犯,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若再敢出言不逊,冒犯兄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莫孤连忙点头称是,说多谢田师兄,保证一定遵守宗规,绝不敢再犯这样的错误。
田贵宇找到了台阶下,忍住心里的怒火,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对刘柳说道:“刘柳,你跟我过来。有点事情要你去办。”
闻言,刘柳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耷拉着脑袋,哆哆嗦嗦地答了一声“是”,正欲抬腿,却被莫孤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却听莫孤笑着对田贵宇说道:“田师兄,实在抱歉。刘柳已经奉了宗主还有胡长老的命令,这段时间要照顾一下师弟。请师兄另找他人吧。”
田贵宇冷冷地盯着莫孤,许久,才点着头,一字一顿说道:“你很好!”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柳月兮在离开前,对着莫孤做了一个鬼脸,又竖起大拇指,樱唇微动,看那口型,像似在夸莫孤——你真牛!
……
刘柳低着头坐在藤床上,莫孤则靠着案几,看着刘柳。
半晌,莫孤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因为我才挨打的吧?能和我说说吗?”
见刘柳依旧不出声,莫孤语气变冷,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沉默只会让别人觉得你更好欺负!”
刘柳慢慢抬起头,望着莫孤。
莫孤眼里带着鼓励和真诚,声音也变得柔和,“和我说说吧。若是你不知说什么,就先和我说说你自己吧……好吗?”
刘柳静静地和莫孤对视了许久,似乎看见了他眼里的鼓励和关心,莫孤又轻声问了一声“好吗?”他心里一热,狠狠地点着头,“嗯……”
刘柳,这个名字是宗主柳茁给他取的,他自己应该姓什么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他是一个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孤儿。
二十多年前,他被放在一个小篮子里,被遗弃在柳弗宗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不知道多少天后,被回宗路过的柳茁发现后,抱了回来。
当时的他,已经连啼哭的力气都没了,就剩下半口气吊着一条小命,顽固地活着。
柳茁曾告诉他,若是再晚上半日,怕是神仙也没辙了。
柳茁用一些丹药保住了他的命,并且将他安排给了外宗处的刘婆婆来喂养。
虽然被柳茁救回了一条命,但是因为刚出生就被扔在树上,不知吸了多少阴寒之气,损失了太多生命本源,所以,从小到大,他一直比其他孩子弱小。
长大后,本以为修行后能改变一下自己的体质,便求着柳茁教授了自己修真,却又发现自己资质太差,根本不适合修行。修炼了十多年,才刚刚凝出一丝的元气,勉强算是道者初期吧。
柳茁便将他安排在大殿外,听候和传达一些命令,随刘婆婆姓,赐名刘柳。
因为自己修为低下,又生得瘦弱,甚是受人欺负。而他的名字——刘柳,更被人嘲笑成“二流子”。
本来,有刘婆婆在的时候,别人还能收敛几分,不敢像现在这样欺负他。但是,在他五岁那年,刘婆婆命数尽了后,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于是,除了柳月兮偶尔帮扶一下自己,宗内其他人对他都是呼来唤去的,当成杂役一般随意使唤。
他数不清被人欺辱、打骂过多少次了。第一次,他告诉了柳茁,结果欺负自己的人只是被罚面壁思过一个月,而自己却被人更狠的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如野外的一匹孤狼一样,受了伤,就默默的舔着伤口,在夜里对着孤月以泪洗面。
对于莫孤,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莫孤也是一个孤儿的原因吧,也可能因为莫孤是第一个对自己说谢谢的人吧,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感。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同命相怜。
“你是因为帮我取菜种,才被他们打的吧?对不起!”
刘柳连忙摇头摆手道:“不不,是我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了他们是帮莫师兄取的种子,所以才……真的不怪莫师兄……”
说道这里,他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哽咽道:“我就是一个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连累莫师兄得罪了田师兄……我是废物……”
莫孤久久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心里滋味莫名。
十多年来,虽依然表现的一副心大无愁的模样,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
而现在,那根带着防备,难受事物影响,隐藏着内心感情的弦,似乎被刘柳这番话,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是我连累了你……”
莫孤走到刘柳身旁,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沉声道:“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废物。只是还没有找到正确的位置和方向。”
刘柳抬起头看着他。
莫孤点点头,认真地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
“朋友?”
“是的,朋友!所以,你不是废物,因为,我的朋友绝不会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