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达鹰潭时,诺大的车厢里只剩下十几个人了,赵静婷和姚琦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后便趴在餐台上,看来是困得不行。
漫长的旅途才过了一半,而火车上的夜晚才是最难熬的。
“明天再聊哈,我得睡会,好累。”赵静婷一脸倦容地打着哈欠,摘下眼镜放在一旁,随后把手埋在双手之间,巧克力色的头发散落在周围。我看着她那件并不算厚的米黄色外套,犹豫着是否应该把衣服脱下来借给她。
“不行,这样做太直白了,会吓到她的。”我马上否定道。
“可是我只是纯粹的关心一下女孩子,这么冷的天,冻着了怎么办。”念头又冒了出来。
“火车上有空调啊。”心底的小恶魔无情地断了我的想法。
陈树突然也站了起来,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他问。
“啊,没什么。”我假装镇定地摸摸下巴,“你也要睡了么,树哥。”
他点点头,张望了四周以后,就向车厢的后方走去。
万物归静,黑色的夜在外面张牙舞爪,却一点也钻不进来。里面的空气中弥漫着柔和的气息,有点像细微的烟草味道。我实在睡不着,忽然地诗性大发,若诸君还未深睡,且听安眠曲一听,取名为《深夜》:
所有的声音都已远去,
所有的美梦都在发生。
屋外是偶尔短鸣的夜枭,
月亮是分外的白。
所有的人们都在熟睡,
所有的喧嚣都已安静。
脸颊上浅浅的微笑,
谁在梦中唱着欢乐的歌?
所有的事都已忘记,
像一淌清泉。
在山林之中起舞,
在大海之上奔腾。
云锁雾绕。
梦幻在深夜里旋转,
深夜也在美梦中沉睡。
有一阵清风,
从月亮的方向。
吹开了窗。
可惜在这行进的旅途中,我看不见月亮惨白,也没有清风破窗,而大海也在我们下车的地方。
我弯下腰来把鞋子脱掉,后背靠着座椅,把两只脚架在另外一边,这样虽然不雅,但很舒服。我本该熟睡,因为的身体早已困倦,骨头轻响像是呻吟,但我的精神依然亢奋,接受灯光的视觉、厌恶鼾声的听觉、不可回避的四肢的触觉、辨别空气中汗味与香水味的嗅觉,以及大脑飞速运转而产生的思考都那么清晰或者深刻。在不知不觉中,我从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从一年前想到三年前继而又回忆起五年前,也就是初中毕业的时候:那时的我,有没有在深夜中忧愁过,思索过呢?忽然又记起前两天看的《天黑以后》,想象着东京街头的浅井玛丽是否怀揣着一本封面老旧的书籍在寻找一个得以度夜的餐厅。无尽的想法和记忆在我贫瘠的脑袋里回响,如同气势宏大的乐队表演:先是小提琴手缓缓拉动琴弦,接着是大提琴手紧跟其上,贝斯手、短笛手、长号手、萨克斯管手、低音鼓和高音鼓手纷纷加入,乐队指挥挥舞着双手,将所有的激情与热烈一同倾注。这场恢弘的演出正在发生,但美中不足的是,观众席上只坐着我一人。
无论是雅典先贤还是唯心论者,都将思想摆在头等奥义,并从中领略大千世界。而现在我的头脑风暴依旧继续,可我并没有接触到大师们的境界,相反,这一结果只会让我的睡眠更加遥远。
我看看手机,现在是凌晨2:45。我望向四周,遗憾地是并没有找到同伴。“昨天太近,明天太远,谁会聆听这黑夜。”我嘴里毫无征兆地蹦出这句歌词。的确是句好词,让我想起了哲学上的生与死。“昨天的我是死去的我,明天的我是新生的我,而现在的我正在死去又不断的新生。”很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罗里吧嗦的生来死去,这是我之前的想法。如今我又有这样的理解:试想一下,昨天的你,上身是一件蓝白色的卫衣,下面穿着松弛的休闲裤,鞋子是耐克牌球鞋,你坐在教室的后面,左手撑着脑袋,一副摇摇欲坠的摸样。时光一转,也许今天的你还是穿着同样的衣服,依旧坐在教室后排,用左手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但你的动作肯定有细微的差别,你的思想会截然不同,和别人交谈的内容也天差地别(昨天是游戏,今天是女人与性),你永远也无法复制出昨天的自己,宛如人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样看来,我们是否能给出“昨天的你已死”的结论呢?同样的,明天发生的事,见到的人也不可能全在你的计划安排之中,那我们是否可以说明天的你是新生的你呢?如此推导,我们可以大胆地喊道,上一个时辰的我已死,后一个时辰的我已生;前一分钟的我已死,后一分钟的我新生,甚至是上一秒,下一秒,甚至是一眨眼的瞬间!现在的我不是正在死亡并且正在重生吗?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过分地追悔过去,又为何痛苦于未来的生活计划呢?
列车转了一个大弯,一节节车厢在我的视线之中缓慢地扭曲与摆正。我提上鞋子,拿起水杯,轻轻地站了起来。火车上的开水有点淡淡的涩味,我喝了两口后把杯子放下。目光左右飘转,最后停留在那曼妙的身影之上,这时如果有一道柔和的月光该有多好,我心想。
大脑细胞终于也困顿了,我不再胡思乱想。眼皮子不住地往下掉,看来它也要赶在日出之前罢工了,我刚合上眼睛,梦境便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