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前说到哪了?在一切相似的人和事之中?在孤独的存在于荒诞的世界之中?我无时不刻不提醒自己要乐观且理智,然而我现在还是迷茫了。离开秀美的厦门岛时,我只是有一丝遗憾,在这急速飞驰的动车上,看不清的窗外风景与安静舒适的车厢里,这种遗憾也变成了困惑了。
“一直想联系你们,只是有点事情耽搁了,都怪我不好。听说你们去了深圳,希望你们玩得开心。”句子的末尾还有两个笑脸,大概是表示她们两个人的意思。
自那天之后,赵静婷她们再也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我们也没问,在厦门逗留了三天后,我发短信告诉她,希望一起出来吃个饭,也算是正式的分别了。可当动车快驶出福建时,我才收到了她的回复。我想她肯定是为了姚琦,再温柔的女孩子也经受不住爱情的折磨,难免歇斯底里,我与赵静婷的行为正是成了她爆发的催化剂,谁也无法怪她。而年轻男子的荷尔蒙总是分泌过盛,总是希望在旅途中有一段奇妙的爱情发生,这也无可厚非,谈不上谁对谁错。我也说过我是信命者,既然命运让这段小故事不了了之,那我大可一笑而过,也不必对她太过纠缠了。
“林子,你在想什么呢?”坐在我旁边的陈树忽然说。
“没什么,只是休息了一会。”
“盯着手机一动不动,也算休息?”
“唉,我承认我是想了点东西。”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两个女孩子的事?有什么好想的,不过是认识了两三天的朋友而已。”
“我只是可惜一个可爱又善良的女孩子从此就在我的千里之外了。”
“哪有,最多几百里!你看地图上,我估计直线距离应该只有两百公里。”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的是服了他了。“快到深圳了吧?”我只好转移了话题。
“马上就到惠州,应该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吧。”他抬头看了看车厢一端的计速器,又接着说,“现在时速是240km,比我们来时的火车不知快多少倍,k177好像是40km或者更少,而且动车和高铁很舒服,环境也好,几乎不会有人逃票或者漏票。”
“你懂我的意思吧。”他停下来望着我。
“当然。”我很严肃地点点头。
“速度快,舒适度更高,安全性能更好,普通火车再也没有出路可言,最后只会留在车站,成为历史。”
“可是这需要时间好吧,我们不说中国的发达地区,那里确实高铁和动车已经替代了普铁,可其他不发达地区呢,本来火车线路就少,而且人员流动大,靠一两条高铁线路能满足那么大的需求吗?”
“这个将杀死那个,高铁将杀死普铁。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了。”
一股悲凉感忽然从脚底冒了出来,是啊,陈树说得对,新事物本来就是用来代替旧事物的,可我为何会觉得有点难过呢?
我抿了抿嘴,说:“以前我奶奶那一辈村里有一个马车夫,赶着一匹深栗色高头大马,我奶奶说那马真的很大,得是蒙古马的种。那时候还没有去县城的汽车,公路也破烂不堪。许多要去县城里办事的人都得提早和马车夫打个招呼,马车夫便一大早地牵着那匹大马来到客人的家门口。试想一下,凉爽的晨风将褐色的鬃毛轻轻扬起,温暖的日出在湿软的土地上映出他们朦胧的身影,嘹亮的山歌从车夫的嘴里冒出,哒哒的马蹄是他最合适的伴奏,他们一人一马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直到平原。”
陈树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然而当我爸爸出生之后,那幅画面就消失了。笔直而平坦的公路上只有一辆又一辆喷出白色或黑色烟气的汽车了,再也不需要那缓慢的马车和一年到头只会唱一两首山歌的车夫了。”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陈树忍不住问我。
“因为失业,他穷困潦倒,家中本来就农田极少,而他又不愿放弃自己的行业。每天仍待在家里等一两个还未遗忘他的客人。那匹高头大马也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干瘪的身躯像是一把竖琴,连曾在风中随意飘舞的鬃毛也软软地趴着。
“再后来,马病死了,他也饿死了。从公路开通到他的死亡,不过四五年,但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真是个可悲的人,他难道就不会去找份别的工作?”
“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感情。他自认为这份赶马进城的工作将会陪伴他的一生,那悠长的马鸣会永远萦绕在他的耳旁。当改变发生时,他就变得脆弱地如同浓烟里的火苗。其实我是想说,很多铁路都存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因它而生的多个行业已根深蒂固,你看,车站周围有超市还有旅馆,各种小摊和的士,甚至乞丐。火车偶尔停车,都会有农妇提着农产品上来叫卖。他们中的许多人和马车夫一样,认为眼前这座无比熟悉的火车站将贯穿他们的生命。可在高铁逐步取代了普铁的过程中,崭新而现代的高铁站将建在城市的另一头,当高铁以三百多千米每小时的速度向前飞驰时,城市另一端年老的火车却越来越慢,直至停止,成为废铁。而这时,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陈树叹了口气,“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未免有点杞人忧天了。这种事应该交给政府。”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别长篇大论地说了,深圳到了,收拾东西下车吧。”
我一直在忙着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列车已缓缓进站。窗外的黑夜似乎在一瞬间降临,一处又一处微弱的灯光迅速地飘忽而逝。车上的大部分乘客们都在整理行囊,有的还露出平淡而舒缓的笑容;一个娇气的小女孩被父母弄醒,正奶声奶气地呜呜哭着。我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当清冽的水注流经我干燥的喉咙时,我忽然感到了从不远处散发而来深圳的气息。如所有书本上所说,如所有下海者口耳相传的那样:热烈,包容,充满挑战又机遇不断。这样的城市,我想我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