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色的鱼鹰掠过水面,漂在水面的雪白芦花顺着涟漪缓缓扩散开来。
清冷的浩大天地,沙伽在幽蓝的凌晨空气中慢慢恢复意识。她紧阖的睫毛抖动几下渐渐张开。她爬起身,发现自己侧躺在河流旁的沙地上。
沙迦看着面前将熄的火堆,她掀开一角披在身上的衣服,是一件男人的黑斗篷。
弯刀,迎面砍下的风声和寒光……沙迦不由捂住自己的脸。摸到的光洁皮肤,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她站起来四处望了望,在不远处的河边看到了那个昨夜背她起来的男人。
他正半跪在河边,俯身对着河水,用一片刀刃修着面。背影看起来就像一把弓,或是潜伏弓身的豹子。他的手臂长而有力,像鲸须一样柔韧而有力量。他的年纪轻,然而不是少年。比自己大了不少呢。沙迦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交流过,她踌躇了一会,还是向他走去。
他只是稍微侧头看了一眼,表示默许她的到来。然而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沙伽看着他波澜不惊,线条分明的侧脸,背着的手拧了好几下。
“你好…”她终于说出话来。
男人嗯了一声。
沙迦低下头,咬着嘴唇。
“你想问的,我们去那说。他用手拭了下刀锋,草草擦了擦下颌,看了她一眼“走吧。”
沙迦埋着头跟在男人身后,觉得可以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那一眼看得她慌张起来。真是个英俊的男人,那双眼睛,那种眼神,绝对是会让她这样春心萌动的少女不可自拔的。
“我只记得…你好像和那个坏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就不记得了。”沙迦试探着说。
“你晕了。”男人淡然说道。
“你觉得那是个坏人是吗?”
他忽然带着调侃的语气问,好像她是个三岁的小孩一样。
“唔……”
“对啊,很坏的坏人呢,现在那个营地的人估计都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东方,黄色的光线正显露出来。
“我的父亲和哥哥还在那。”沙迦突然意识到。她的脸发白了,直直看着他。
“你们不该看到他们,世上没人看到过‘鬼’,看到他们真面目的,都是死人。”
“鬼?”
沙迦模模糊糊记起来,似乎是在部落长老的古老故事中听到过。那一群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持弯刀,屠戮所有人,妇婴不留。
“我想回去看看哥哥他们。”沙迦心乱如麻的说。
“等等吧,现在回去,不安全。”
男人皱起眉来打量着她。眼神中带着冷酷的评价,似乎在看一匹小狼。这样的目光,沙迦不知在父亲和部落里的人中看过多少次了。她迎上他的目光。“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挺可爱啊。”他大笑起来,觉得她这问题问得真是孩子气十足。
沙迦无言以对,虽然感觉他在逗小孩呢,不过她毫无办法,她的确不知道怎么掩盖她很嫩的事实。
她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右手腕缠绕的纱带。
黄昏时的峡谷,一片死般寂静。
“你还是待在这里吧。我估计现在没有人幸存的,并且他们可能死相凄惨,你不看为好。”
马匹嘶鸣了一声。
沙迦拉着面纱沉默着,只能看到她低垂的睫毛。
“好。”她说道。
男人翻身下马,他也戴上了黑色面巾。
“不要离开太远,我去去就回。”
男人独自走进峡谷。
沙迦看着他落拓独行的背影,忽然担心起他就会这样离开,不由朝他喊道:“我叫沙迦……告诉我你的名字。”
“魆鹿。”他转身对她说,好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沙迦不由自主微笑起来,魆鹿,她低声念了一遍。
魆鹿走进峡谷。几只乌鸦冲天而起,翅膀下带着腥风。
他淡然看着面前的惨状。
剖开的胸腔和腹腔,灰白的肠子漫了出来,那个死不瞑目的人两只僵硬扭曲的手还在抱着他流出体外的内脏。
苍蝇嗡嗡鸣叫着,团成一片片黑色窠巢,在尸体上叮咬。
魆鹿快步走过屠杀地。这些拿刀反抗的人死相凄惨,妇人和孩子倒是只有脖子上的刀口,干净利落。
辱尸的事并没有发生。这是突袭,一夜之间完成任务。
魆鹿走到外来商人的营地,看了看其中最为华贵的几座帐篷。虽然外逃皇子也算是隐姓埋名,在这个边陲小镇还是显的太张扬。魆鹿搜寻了一下,果然在侍卫身上找到了皇家的令牌。三个月前听到精绝政变的消息,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他们会舍近求远从这里离开精绝投奔车师吧。出外就是戈壁和险滩,崇山峻岭,尽管行路艰难,可也增加了逃生机会。只是精绝政变怎么会和且末国的”鬼“联系在一起的呢?
魆鹿站在帐篷中央,他看着面前的无头男尸,还只是个少年,服饰华贵,应该是函封了这皇子的头颅回去交差了吧。
魆鹿蹲下身打量着尸体。
少年戴着累累戒指。只是少了一枚扳指。
他走出帐篷,向峡谷外跑去。
马匹的嘶鸣,在寂静中听起来格外空落无依。
沙迦坐在枯草上托着腮。
十五岁…可以离家了呢。
她绕着辫子瞎想着,无聊地拔着脚边的草。
几只乌鸦冲天飞过。
只是一瞬间,她的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从黑暗中透出光来,沙伽低下头,看到她手中拿着几条鲜红的蠕动着的小蛇。她一把扔开,发现自己坐在蠕动的红色蛇群之间。
她想跳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起身,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奥伦站在面前她面前凝视着她,只是他的目光空洞,像隔了很远望向她,事不关己一样。
“哥!哥!快拉我出去!”沙迦朝他伸出手去。
然而哥哥居然恐惧地看着她:“你比它们更可怕。”
魆鹿抽出刀,劈下在沙迦面前喳喳盘旋的乌鸦。
少女浑身抽搐着倒了下来。
居然没被乌鸦啄掉眼睛,真是幸运。
晚间,篝火摇晃着明黄色的火焰,噼啪炸裂的燃烧声掩盖了呼啸的风声。
魆鹿守在火堆旁,用小刀削着木棒,那是他民族的守护神。
对面的地上,少女裹着毯子睡得很熟。真是…完全对他不设防呢。只是,救了她两次,也不是没有所图的。
他放下护身符,把刀子装进刀鞘。他朝熟睡的少女走了过去。
火光映着男人的脸,他那劈拓的棱角,高峻的鼻梁,双眼埋在阴影下,浓密的眉峰,高颧骨,像是某个古代酋长。冷静得让人臣服。他朝她蹲下身去,拾起她的一只手来。
石缝中窥探已久的一双眼睛,此刻露出了胡狼一般仇恨的目光。
一个身影突然从石丛后跃起。
魆鹿在那把匕首将刺中他时险险躲开,他转身面对着突袭者,手中也亮出他的弯刀。
“偷袭?你们罗姆族也会干这种事吗?”
那个罗姆族少年憎恨地看着他:“对于你们这种禽兽,什么方式,无所谓。”他站在少女前面,警惕着盯着他。
“什么你们?我可是只有一个人啊。”
少年似乎并不想和他废话,他深深地看了地上熟睡的少女一样,再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满恨意。
少年大吼一声,拿刀冲他扑了过来。
这可难办了。要杀了我吗?我可什么都没对她干啊。
刀刃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声音,惊醒了沙迦。
“哥?是你吗?”她看着哥哥和魆鹿动起刀子来,冲他们喊道”别打啦!“
魆鹿用刀背打落他手中的匕首。
“这两天你去哪了?营地里的人都被屠杀了…我找不到你和父亲。”
“你疯了?”奥伦吼道。“你看见他那弯刀了吗?他就是杀掉父亲,杀掉我们全族的人。”
魆鹿把弯刀收回到刀鞘里。他不置可否,转身走向火堆。
“哥,你听我说。”沙迦坐在他身边。“他只是路过而已,顺便救了我。”她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不太正常,他有点好奇,但是绝对没有恶意。“
“你不要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今晚如果不是我揍他一顿,不知道他会干些什么呢!”
“你也没揍到他啊。”沙迦说。奥伦走过去捡起匕首。虽然仍然怒气未消,不过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数落妹妹上。
“过去吧,替我向他道个谢。”沙迦拉着他。
“不用。恐怕他想要的也不是道个谢。”奥伦冷冷说道。“我们走。”
“这么晚去哪?”
“别和这人扯上关系。”
“我们也不必…”
“父亲已经死了,是被那样的弯刀砍死的。”奥伦俯下头看着她,目光灼灼。“我怕我等下也会忍不住砍死他。他救了你,我很高兴你没事。但是他来历不明,肯定和那帮歹徒有关系,我没法把他当朋友,知道吗?”
“我知道了。”沙迦低下头。
“喂,你们。”听完兄妹谈话的魆鹿开口了。
“那个小伙子,你的武艺不错。不过,你要是想报仇,还是不可能的。你都不知道上哪去找他们。你们一族无辜牵连,‘鬼’的目标不是你们,他们追杀别人时被你们撞到,才会杀人灭口。”
他看着沙迦。
“我不是精绝人,在我的国家里,流传着一个传说。把你手上的纱带解开,让我看看吧。”
沙迦迟疑着。
但她只犹豫了一会,就一层层揭开纱带,露出了手腕上的手链。
“很小时我就知道,我受伤后愈合的很快,并且不怎么疼。我故意划伤自己给朋友们看伤痕愈合的多快。我觉得很好玩,但是他们怕得要命,骂我是个怪胎。母亲要我再也别这么做,父亲从来不怎么喜欢我。哥哥觉得我会因为其他孩子的笑话伤心,其实,并没有。”沙迦顿了顿。“因为我知道自己没必要害怕他们。该害怕的是他们。”
“唔…”魆鹿看着火堆,没有答话。
“我回去了。”沙迦冲他笑了笑。
既然可能知道妹妹的身世来历,奥伦终于肯和魆鹿共行。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这两天他经历了太多,太累了吧。
沉沉睡去,看上去多像还是原来不经一事的少年。
沙迦在奥伦身边躺下,看着满天星光。天空黑暗,安静。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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