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到这来了?现在情况多紧急不知道吗?”华谷熵冲着奥伦问道,语气颇有些不满。
“呃……我和妹妹想着有什么能帮您的……”
“你们赶快回去吧,别在这添乱就是帮我的忙了。”华谷熵转身面向沙迦:“……华冥耶跟我提到过你,你叫……”
“我叫沙迦。”女孩一只手拉开面纱。
“哦……”华谷熵盯着她踌躇了一下。
“你们兄妹俩放心,我定会让那群沙匪尝到厉害,你们的安全,包在我华谷熵身上。”他下定了决心。
“太感谢大伯您了。”沙迦又是深深鞠躬。
“哎,不必多礼。一家人,不碍事。”华谷熵对少女说话的语气缓和多了,他招呼兄妹俩赶紧下城墙安心待在华府等待消息。
感激与释然让兄妹俩都没有多想”一家人”是什么意思,他们觉得这位首领真是重义气,如此袒护自家客人。
“首领,你看应该怎么办?”一个亲兵悄悄问华谷熵,城下的黑胡子早已不耐烦了,他已经吩咐准备兽头车攻城了。但是黑胡子又有些忌讳,毕竟还顾忌着和华氏的合作。
“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顶多只是因为戎日逐死得不明不白,他们觉得没什么颜面,争口气罢了。”华谷熵冷冷地说:“他们要颜面,给他们颜面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被反手绑着从华家府邸里赶了出来。
这四个人都被黑布袋蒙头,似乎堵上了嘴,只能听得他们的呜咽声。华家的亲兵拿着马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催促他们快些。他们被押在囚车里浩浩荡荡地穿过古兕城往城外驶去。
这四人三男一女,三个男子都穿着黑骑装,那个少女一身红裙蜷缩在囚车一角,长发辫散乱着,看上去无辜而可怜。看着囚车游街的城民们都窃窃私语:“太可怜了……””没办法,华首领为了古兕的安宁,只能把这几个人从家里赶出来,送给那群沙匪发落了。””那个女孩子着实可怜,就几天前还跟着华冥耶一起逛夜市呢,风吹起来她的面纱我还看见她的脸了。真是个美人呢。”
古兕城门打开了,那几人被押下囚车,众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嚎哭。
黑胡子仍旧坐在交椅上,几个沙匪一拥而上从亲兵手里抓过那几人。
那几个男人被几个沙匪从后背踹倒,几匹马已经在前方备好了,他们用绳子拴住他们的一条腿,绳子另一端系在马上。
华谷熵在城墙上看到沙尘弥漫,几个沙匪来回骑马拖拽着三个人。黄沙中出现了一道道血迹。而那黑胡子拿着一把大刀上前,那个少女反锁着双手垂着头跪在沙地里,已经不再挣扎,静默着等死,他从她的身后挥刀向她的头颅劈去。
华谷熵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无头女尸向前扑倒在沙地里。那几个沙匪笑嘻嘻地踢着那个缠着血液和黑发的头颅,黑胡子一脚踩住滴溜溜滚动着的头,拎起头发冲华谷熵喊道:“华首领,我们的规矩,这个女人的头我带回去了。”
沙匪绝尘而去,留下三具血肉模糊的肉身和一具无头女尸在古兕城外,几只兀鹫降落在尸体旁撕扯起来。
华谷熵面色沉重下了城墙,古兕百姓看到这位首领,都弯腰沉默着向他致意。
华氏家族名下的一家歌舞伎坊里,新挂上了一个牌子。伎人们都以花命名,通常舞技和艺名是一代传一代,不够格的伎人不能用前辈人的艺名。族长逝世多年的正妻是一位清风饮露般的美人,也是从这伎坊而出的。她的艺名从此无人敢用。但这一次众人惊异了,因为那牌子上赫然写着那传奇的名字:夕颜。
身披茜纱的美人端坐在纱缦之中,透过琉璃屏风,众人只能依稀看到她的倩影,暗自揣测她的样貌和来历。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不经过传召,只能预约而求见。”教化女侍向客人们解释。
“那今日预约了,什么时候能见?”
“不好意思,这姑娘也不随便预约,预约的名单是内定的。”
“你这不是奇货可居吗?就是吊我们的好奇心,说不准还不如那些莺莺燕燕呢。”
“客人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但是这位姑娘的清静,着实是连我也不能打扰的。就连我,也没有见过她的真样貌呢。”
沙匪事件消停了一段时间,古兕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荣。
华氏的府邸又重新张灯结彩起来,今晚,是华氏首领大开家宴的时刻。
那位从未现身的名叫夕颜的姑娘端坐着被人用辇抬出伎坊,她在好几位侍女的簇拥中下了辇,身披红色纱衣,纤纤玉手拨开牛车的纱缦,手指拎着长长的缀满宝石和金铃的裙摆移身坐进纱缦里。拉车的白牦牛丝般的浓密毛发直扫到地上,毛色纯白,仿若雪色圣兽。牛角上也描画涂金,那木质雕花镂空的车厢更不必说,都刻有夕颜花的纹路。人们通过茜色纱缦看到端庄坐在其中的美人,她矜持地垂下眼帘,反手用一把精致的雕花木折扇遮住脸,浓密的睫毛铺展开也成一把扇子。
牛车前有提着红灯笼的侍女开道,古兕城的人都驻足观看这位美人赴宴时的排场。她那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弥漫到丝绸刺绣的垫子上,比丝绸更多一分光泽。
牛车终于来到华府门前,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闪烁,海棠花在夜风中犹如海浪中的红珊瑚一样颤动,月桂树婆娑。屏退众人之后,华府里的侍女擎着红木伞站在两旁为她开出一条小径。夕颜姑娘缓步下车,走在白石的台阶上,每一步都伴随着金铃颤动。
这时,就在华府附近的客栈里,陵修站在高楼的窗旁,远远看到那位拾级而上的美人,人流围在华府门前,都踮起脚尖拥推着观看她。
陵修从窗前转过身来,他走到房门前敲着门:“乐姬儿,你真的要一个人留在这吗?”
很久都没有回话。陵修想了想,还是一个人下楼了。
他出了客栈,已经换上了华家亲兵的衣服,蒙面向华府赶去。果不其然,那位姑娘一进华府,人群就都散去了,他没有引起别人丝毫注意。
乐姬儿在房里,晚风吹进,光影幢幢。她抱着头坐在梳妆台前看了镜中的自己好久,似乎要从自己毫无瑕疵的脸上找出一丝皱纹来。她摸着自己的脸,只觉得是一个光滑的假面。那双眼睛,轮廓太清晰,烟晶玛瑙一样的眸子,清澈地没有半分杂质,只让她疑虑是不是暴露了太多内心感情。
她从自己的眼里只能看到无能为力和隐藏的忧虑。
“可怜啊。”她轻叹一声,又惊讶道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拿起一把剪刀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道,她绕着自己的长发,终于向它剪去。
这次晚宴,客人们济济一堂。华首领平息了沙匪怒气,还古兕一个安宁,让大家都更为归顺于他了。的确,让沙匪两日之内就遁走,可不是古兕任何其他大氏族能办到的。
沙迦在伎坊里待着避风头的这几天,华冥耶溜过来跟她说过两回话。她的隼被沙匪射下,让她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眼神都变得凶悍起来。而她父亲让沙匪退走的办法更加让她不齿。沙迦问她,她只是说:“他和那些沙匪谈判了,最后真是两全其美啊。”她说话时的语气冷冷地带着讥讽,沙迦也不敢多问。不过听她这么说似乎是一个不太体面的法子。
华谷熵让她更换了一个身份藏在伎坊里,哥哥他们也是更换身份成了亲戚或亲兵。沙迦觉得华首领对他们真是相当照顾,真是让她受宠若惊。所谓无功不受禄,沙迦只怕自己报不了他的恩情。但是这样一来,离开古兕的希望就更渺茫了。就算不是哥哥要她留下来,华氏父女对她的照顾也让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要走。得人恩惠了扭头就走,那样不就太忘恩负义了吗?
沙迦缓缓走进宴会的大堂内。
“夕颜姑娘是吧?真是艳光四射啊。””名不虚传,今日终于能够见到真面目了。”四周人们的称赞声此起彼伏,让人仿佛身处海浪上一般晕眩。沙迦看着这些宴宾,有些疑虑,为什么有些见过她的人还像是初次见到她一样,承认她的新身份,十分配合地奉承她。不过这样的疑虑很快就在愉快的氛围中烟消云散了。她笑而不语。
华谷熵远远看到她,想要穿过人群向她走来。沙迦踌躇着拿扇子敲着手,不知道自己是以沙迦的身份,还是这个安在她头上的“夕颜”的身份来会见华首领。一个人在人流中拉着她让她从这些形形色色的宾客的簇拥中脱身出来,一直拉着她到了后庭。
“行啦,哥。你拉的我手疼。”沙迦甩开那人的手。
“啧啧,人都金贵起来了。”奥伦摇摇头。他现在的身份是华谷熵一个远方侄子。
“我为什么把你拉出来?”他抱着手靠在廊柱上。
“嗯,免得你妹妹太显眼,太骄纵。”沙迦故意说,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
“错!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今天成年了!”奥伦掏出一个首饰盒,让妹妹打开。
沙迦从来没有这样正式地收到过礼物,何况是这样精美的东西。她的手指都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