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天晚饭后,师父说要在小室打坐一晚,巩固玄功。我进小室打扫了一会,小室正面墙上挂着一张青袍金冠的道人画像,放有香烛蒲团。
师父打坐到半夜,腹中咕咕直叫。那时我睡在自己房间,被这声音弄醒。我无奈起床,换好衣服,看见客厅桌上放着20块钱,出门给师父买宵夜。
这个时间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只有车辆经过。此外有一两只流浪狗站在街上。我买好宵夜,往回走过一个红绿灯,再向西走到一条较窄的路。这条路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是一条老路了,长年不修,柏油路面坑坑洼洼,向西是一条上坡,路灯也昏昏暗暗。正走间,看见前边路灯下站着两个人影,两点红色的光一亮一暗。
一个长发男人站在那里吸烟,身边一个短发女人背着一只包,伸手搭在他肩,没听见两个人交谈,只是在不停地吸烟。
要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长发男人喷出一口烟雾,形容萧索。短发女人默默透过烟雾看了我一眼,猛吸了口烟,烟上的红火明亮起来。这条路光线虽然不好,我还是能看得出他们脸色苍白。
“尸体?”我迟疑了一下。因为除了他们的脸色,他们身上的气味也混杂在烧焦的烟味里。不论是这个男人还是女人,气味都很淡,不像一般尸物那种刺鼻味。比较起来的话,像是汗味较重的人,或是雨后溅起的灰尘味儿,但无疑是尸体的气味。
气味淡的尸体可能是刚死不久,肉身保存好,七天以后还魂回来的还魂尸。也可能是一具“大尸”。大尸年深月久,积累道行。气味淡成这样平平无奇的,刚死不久的还魂尸肯定做不到。
就在我迟疑着走过去的时候,那个长发男人开口了:“小哥,等等。”
我停下脚步,心想我先装作一个17岁的普通少年,这里离家不远,回头跟师父说明一下。转过身,问:“叫我吗?”
长发男人嘶哑着嗓子说:“就是你。”说着把烟丢下,那个短发女人也松开手指,两个人把烟头踩灭,朝我走近。
我提了口气,退了一步,面对异类,不自觉说道:“站住别动。”
长发男人打量了我一眼,朝地上吐了口痰,没有再靠近。短发女人脚步放缓,嘴角蕴笑,高跟鞋“嗒嗒”地响,一步步走近,拉开皮包拉链。
皮包里不知道是什么麻烦。我想,他们找我晦气,装不下去了吧。想到身上只有宵夜和零钱,出门没有防身之物,额头冒出汗来。空出的那只手放到身后捏个剑诀,还想再静观其变,脸上不敢有表情变化。
那个女人从皮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盒,一只手托着,笑着递了过来:“小哥别紧张,这是有人托我给您带的见面礼。那人让我问您安好。”
我心中云里雾里,跟着师父这些年,遇到过不少事,见过不少人,但都是认得师父,不认得我的。这只小锦盒可能本来要送给师父,托我转送。转念一想,不直接送给师父,可能是忌惮师父本事不敢送,这锦盒里的东西凶多吉少。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啊。”
短发女人答道:“你不认识我们,我们认识你。你是一个小道士,师父的道号嘛,叫云清子。路上碰见,我们肯定是敌人。不过现在呀,我们只讨厌你师父一个人;对你,我们可喜欢。”顺手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放了一枚鸡蛋大的珠子,在夜色下蕴藏光辉。
我见那枚珠子好看,察觉不到异样的气息,在他们身边还能不受沾染,这才觉得是件宝物,也许真的无害,心中一宽。
正在这时,长发男人走过来,抓起女人手中的锦盒,拽出我藏在身后的胳膊,硬塞在我手里,急躁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你这小……”嘴巴扯了扯,朝一边吐了口痰,“别再啰嗦了!”
他每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楚,但我无法躲避,等想到要躲开时,锦盒已经在我手里了。
但凡尸物,无不冷冰冰的。这只锦盒先握在他们手里,到我握在手里时,没有冷冰冰的感觉,隐隐约约倒能感到有一丝暖意从珠子传递到掌心。
十七年来,我没收到过礼物,零用钱也很少。我不稀罕钱财,对宝物却和世上的男孩一样,十分喜欢。这枚珠子来历不明,当即就要扔了回去,却感觉握在我手上的珠子温暖绵绵不绝,不知怎的,这一丝温暖之意让我十分流连,一时有些恍惚。
我提起的那口真气渐渐松懈,松懈间我想到了师父教我练气,想到桃木短剑。那是师父攀上悬崖、跳入深谷,在一条河流旁的一株桃树边,用一根“浸油松枝”替我削成的。心中登时生出一股清凉,只觉天下宝物虽多虽好,都比不上师父给的那把木剑。虽然珠子的温暖之意如故,却让我清醒了过来。
我意识到这枚珠子有些不寻常。将锦盒闭上,朝长发男人一抛,丢下宵夜,牙齿一咬,说道:“既然你们知道我是道士,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动手吧。”
锦盒一抛,那两个人神情一变,我原以为那个长发男人多半会按捺不住攻过来,却不料他接过锦盒,站在原地不动,定定的看着我。忽然一道人影一闪,我的腹部受到猛击,原本我一口真气能抵得上一百多斤的冲击,这时完全顶不上用,痛的我弯下腰来。
短发女人收回膝盖,弯下腰用冰凉的脸贴着我的脸笑道:“小哥,痛吗?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趁她不备,猛地用头撞向她的头,女人将头向旁边侧一下,手掌轻轻挡住。我用止水步转了个圈,左手捏成剑诀带着一点清光向她手掌中心点去。
短发女人吸了口气,倒不闪躲。我的左手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不论骨肉,应手而入,直入寸余,点穿了她手掌,带起一阵白烟。短发女人眼睛一瞪,一声不吭。
“啊!”我一声大叫,女人的高跟鞋重重踩了我一脚。但我知道,这一脚的力道只是一般女人的力气,如果她使足全力,后跟跺了下去,我的脚背到鞋底已经被刺穿。她口中念叨:“万钧玄事。”受伤的那只手掌上冒出一层黑气,在我肩头一按,我肩上像负了几千斤石头,双膝一软就要跪了下去。短发女人稍稍向后一推,我坐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我抬头看见短发女人从长发男人手里接过锦盒,揣在我怀里,说道:“都说了喜欢你,你还是着急上火。东西你拿着,以后有人问起来,记得说我们送过了。”她陡然站直,眼神数变,渐渐空洞,瞳孔中隐隐带有淡绿色的光。一股风雨浑浊的气息像波浪一样拍打着我。长发男人也是脸色一变。我感觉身后一股清风吹来,有股温馨之感;加上那股压得我不得动弹的力道,三种能量让我脑中嗡的一声,晕了过去。
我已经知道师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