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东会在这个时候来酒吧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而且,还是跟着他公司的人一块来,陈荣的小舅子居然也在其中。看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像是来消费的。
我有些窘迫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不甘心地往后退了退。其实要说起来,我算是同在酒吧里工作的姐妹们之中穿的最多,露的最少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许安东,我总觉得自己穿的还是太“清凉”。
小腿的毛忘了剃,不能露。
手臂太粗,不能露。
尤其是我的脸,昨晚酒喝得实在太多,好像现在都没有消肿。
还有,我的妆是不是化得太浓了,尤其贴了假睫毛之后,和平日里的我差别很大。可是,现在不是流行萌吗?我这样的萝莉妆,在酒吧里已经算是很清纯的了。
……
为什么许安东对我熟视无睹?虽然他一眼都没看我,我却觉得他应该知道我的存在,就算我们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也过去这么久了,该忘记了吧?
难道是因为我的形象太糟糕?这都怪他,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我最难看的时候来呢?
我站在众姐妹们之后,偷偷看着他。许安东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机,不知在等些什么。
现在流行低头族,我们都是低头族里的骨灰级民众。我喜欢低头看手机,是因为我和身边的人实在没话可说,不如把自己关进手机这里小小的世界里。他,是为什么?
他是在等心爱人的一通电话,还是某人的一条短讯?以他这么优秀的外表,加上这白领主管的位置,喜欢他的女生应该能排一条队伍。
我低垂了眉目,心里觉得有些许失落。正想着要不要再往前面走一点点,好让他看清我的脸。站在我前面的那个女孩,又因为自己脚被右边的女孩不小心踩了,和对方起了不小的争执。
我站在她们的后面,本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谁知道站在左右侧的女孩见情况不对,自动围城了一个圆形,把我挤到了中间。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
我被她们推搡着,一会儿往左边走,一会儿往右边走。新买的衣服被挂烂了不说,还连累了我的头发和另外一个女孩的衣服扣子缠到了一起。我吃痛地让她们离我远点儿。可是那些女孩吵起架来根本就没个节制。
这会影响酒吧形象的好不好!依稀听见有人小声地这样说,但这声音很快被其他人的嘈杂淹没了。
我大吼着住手,眼泪都快掉下来。心里痛恨着自己今天为什么不戴假发!
许安东终于像是被惊动了,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把视线转移开了。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接着,我看见他跟陈荣的小舅子在说笑,居然笑得那么轻松,好像在说一个很好笑的事情,把陈荣的小舅子逗得乐不可支!
我仰着头,往后退了几步,让身后的女孩快点把我的头发和她的扣子分开。可是女孩笨手笨脚的,弄了好半天也没有弄好。我脖子都酸了。
我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双手则在脑袋后面飞速摸索着把头发解救出来的方法。
扯出来一根好像要弄断两根,想要一次性把所有的头发都扯断又没那么大的勇气,最最主要的,是这些头发参差不齐的痕迹太明显的话,会严重影响到我的形象!
我咬着牙,不停地跟后面的女孩说:“慢点慢点。”心里却比谁都希望她的手脚能更加麻利点。包厢的角落里,似乎有个人走了上来。
我闻到他身上的烟草气息,胸口猛地一紧。
许安东,会是你吗?
虽然很想这么问,但我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许安东是不吸烟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或许你早已经忘了我,或许你从来也没有把我放在心里过,但是从和你重新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告诉自己,“不打扰,是我最后给你的温柔。”
轻轻闭上眼,拽紧衣服的一小角,我用力把周遭的空气都吸进自己的肺部。
排除不要的,留下想要的。哪怕留下的那一部分中含有尼古丁等有害气体,我也甘之如饴。
你会想重新认识我吗?就像我迫不及待想要认识现在的你一样?
等了一会儿,身后那人终于开口说了声:“你自由了。”抬头一看,原来是付远生这个讨厌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酒吧里,付远生比客人更像客人。除了他从不买单以外。
睁开眼,只看到许安东的背影缓缓走向包厢的另一个角落。他已经在和身边的人谈笑,哪里有注意到我脸上的尴尬表情。
面对着付远生,我连一句“谢谢”都不想说。好在他也没有期待,帮我弄好以后就直接走了。好像,只是顺手帮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匆匆从包厢里高出来的那一处台面走下去,临到门口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许安东。
恍惚中看见许安东又抬起头来,瞟了我一眼。
只是那一刹那,我已打开门,从这个包厢逃离,重新缩回自己硬硬的壳里。
高傲的,自私的,冷漠的,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没危及到自己利益,就永远都不会在意。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许安东。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有这么多不好,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他?难道就因为他有着和我一样的命运?
明明他的环境早已经改变,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直都没有变?
很喜欢看着他穿着蓝色球衣,站在阳光下大笑的样子。虽然我仅仅见过那么一次,但是也足以烙印在我心里,亘古不灭。
心里住进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痛楚的感觉。
见不到,会想念;得不到,会难过。
我揪紧了胸口的那一处衣服料子,沉默地把头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哑声哭泣。
跟我一同出来的姐妹默默地递给我一包纸,让我别再哭了。
“只是头发被绞了而已,又不是你的肉被绞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无力解释,也不想解释自己现在哭泣的真正原因。
“你是没见过风雨不知道世界之大吧。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跟客人出去,被他折腾得三天两夜都下不了床。那时候……真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可我还是熬过来了。因为我不是你,你以为我很成熟吗?其实我比还你小两岁。”
给我纸巾的女孩抽了一根烟,对着我深深吐了一口气。烟雾聚集,又散开:“我知道你的故事。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留守儿童。不幸的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死了,没了盼头。”
我站在她面前,闻不到一丝烟味。
也许是厨房里抽风机的作用,也许是我们之间隔着的距离,还有那么一点点远。
女孩是刻意往后倒退一步的,“尼古丁这种东西,一旦吸入,真的很容易上瘾。尤其在一个人意志最薄弱,精神最痛苦的时候。”我看着她,一直不说话。女孩转而又笑笑,自顾自地说道:“有时候看到你在我们身边没心没肺地笑,我真的很不甘心。为什么都是女人,你有人保护,而我只能靠自己。”这也许就是她喜欢对着我吐烟圈,而没有特意换一个方向吐烟圈的原因。
我真的很不解,有很多地方都不了解。
“阿夏,你不但很蠢,而且还没良心,我要是个男的,早就把你玩腻后抛弃了。只有付远生还拿你当个宝,捧在手心。”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无比怨恨的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怨妇。我不禁退了一步。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说付远生一直在保护我,好像我是靠着付远生的保护才能安然无事的活到现在?
为什么你们没有看到我以前刷马桶时的辛苦?
为什么你们没有看到我拿不出钱寄给奶奶时的难过?
你们陪别人睡一夜,运气好的时候拿到的小费有比我洗一个月的厕所赚得还多。你以为这个钱我不想赚吗?谁跟钱有仇啊!
我们到底谁比谁过得轻松?你们一身的名牌,所用的东西也都是我买不起的。难道我的心里很平衡吗?不就是睡一晚嘛,难道睡觉我都不会?
大约又过了半分钟,女孩掐灭了烟蒂上的最后一熄火,玩世不恭地哂笑着说:“看你这样子,还是个白痴,我这些话对你一点触动也没有。”
我只能用沉默来回答。要换在从前,我早就动粗了……这就是时间吧,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改变了我。
“喂,你该不会天真地的以为‘大时代’是生意好到可以随便给一个洗厕所的发一万多块的薪水吧。知不知道你所拿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大家青春的肉体和血泪换来的?不是我们……”想了又想,女孩若有所悟地对我说:“也难怪,老板对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谁敢跟你说实话?只不过……没想到一直和你住在同一间宿舍,和你称姐道妹的林晓晓也没告诉你实情。看样子,世间所说的姐妹之情,也不过如此。哈哈。”
“我不许你这样诋毁晓晓。”我握紧了拳头,异常愤怒地看着她。“我和晓晓是好姐妹,你休想离间我们。”
“好姐妹?林晓晓是个聪明的人,她知道付远生喜欢你,就和你做好姐妹。以为这样付远生也会对她另眼相看。事实上自从和你做了好姐妹以后,她就从服务员变成了调酒师。我看过不了多久,她就是主管了!”
“她是凭本事,你呢?你要是有本事你也去争取啊!”我冷冷地说。是的,林晓晓调酒的本事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客人们都喜欢喝她调的酒,只要有她在,酒吧里的酒水就不愁销路。
“你知道林晓晓为什么跟你关系好吗?就是看中了……你的蠢啊,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呵呵。”
女孩没有歉意,冷笑着昂首挺胸,很骄傲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即使肩膀被她撞得生疼也没有往后退一步。
不可能,林晓晓是我的好朋友,她不会这样对我。我心里对自己说,给自己鼓气。
身后,突然有人唤了我一声:“阿夏。”
是担心我的声音,是我熟悉的声音。
回过头,看到那张亲切的脸。
我甜甜一笑,问了句,“你来啦?”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看到林晓晓一如既往的温柔眼光,我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这就是我依赖的林晓晓。
“阿夏,你们在聊什么呢?说这么久。”
林晓晓狐疑地回过头去看,这才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许安东。
“啊……没,没什么。”我不想说的原因,是因为不想在林晓晓心里留下阴影。林晓晓听了,眸子里仿佛暗了一下,但她什么话也没说。
“嗨,美女,你们这里的洗手间在哪里?”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懒地依在墙上,这姿态,说不出的雍容,又让人觉得非常的……迷人!他的声音是那么彬彬有礼,不疾不慢。但他的话却是向着林晓晓说的,那专注表情,好像全世界只有林晓晓一个人似的。
我仿佛成了透明体,被他无视了。
林晓晓看着他,眼眸里微光闪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地说了句,“这边笔直走下去,往右拐就看到了。”
许安东笑着说了声“谢谢。”到了这一刻,我仍然觉得他的嘴脸如妖孽般的绝色。这厮如果不是男狐狸精变的,我就把夏眠这个名字倒着写!
因为他的不徐不疾,因为他的从容和淡定。这些都是我喜欢而没有的。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因为从刚刚看到他的那一眼起,我就慌忙把脸别向了另一边。或长或短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我半边侧脸。我仍不放心地抬起手,装出撩拨的姿势,一直捂着右半边脸不敢放。
软软的发丝被压弯了,贴在我的脸上。
漆黑的空间里,我似乎能听到心脏每一次有力而缓慢的跳动。
“噗通”、“噗通”、“噗通”。这是我心的狂跳,不安分的心跳,掩盖了我对他的每一分野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晓晓走上来,帮我把手放了下来。“好了,人都走了。”
我抬起头,低低唤了她一声:“晓晓姐。”
林晓晓摸摸我的脸,心疼的问:“你头发怎么了?”
我笑笑,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她手里的一缕发丝,淡淡说了声:“没什么,只是被东西钩乱了。”
林晓晓也不再问,用手重新帮我把头发梳理好。她的手好白好柔软。我不禁想,做她的客人会不会也这么想。
我问她,“你怎么会来?”语气里有了一些嫉妒。装模作样做了半天,结果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女人,到底还是胸脯大一点好,唉。
林晓晓说:“你不是说今天客人多,小宥他们忙不过来吗?我担心你一个人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才特地过来看看。这些贱骨头,一看生意好久开始浑水摸鱼,一点规矩也没有。看来,又要给她们培训了。”听她这么无情的话,我不禁想起了刚才那个女孩说的话,心中一凛,对自己说,管他呢,只要对我好,就算给你利用,我也心甘情愿。
我转过身来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口,想要汲取片刻的温暖。
我们的友谊,会比我想象中的要更为坚固,对吧?
晚风不说话,轻轻吹动我额前的刘海。
临到下班的时候,林晓晓忽然想起我和她的卫生棉在上个月已经被用得见了底。“之前没发工资,一直拖着没买。这个月的‘例假’差不多又快到了,你要不要待会和我一起去便利店逛逛?”
我点点头,然后回到包厢,打算把客人点的最后两首男女对唱的歌曲唱完。林晓晓忽然拉着我,我手搭在门把上,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晓晓别过脸,含糊不清地问:“要不,我们今晚就不去了吧?你看,现在都这么晚了,24小时便利店也不知道关门了没有……”
我笑着打断她:“都说是24小时了,怎么可能会关门呢?你之前不也说你的‘例假’快来了吗?反正今晚我也没有别的事,正好可以免费做你的苦力。”
林晓晓仍是不死心,又说了一次:“我每个月都是28号才来例假的,现在才26……”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松开握着门把的手,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之前不是你提议说一起去买一些生活用品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想去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晓晓看着我,神色不定地说,“我只是刚刚突然想到,我们两个女孩这么晚了还在街上走,会不会不太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