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弱男子上前行礼,有些自豪地说道:“启禀王爷,草民是陌白十城之中最好的裁缝,每天很多人来找我做衣裳呢!不过,不知道裁缝能怎么剿灭海盗……所以还有几个好裁缝就没有来,草民是代表……”
慕容峻露出浅笑:“任何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抗击海盗,并非只有会功夫的人才能。护卫队的衣衫鞋袜乃至护甲剑带,不都是裁缝所制?没有裁缝,护卫队的勇士们岂不都要赤膊上阵了?进入石屋罢。”
裁缝大喜,连连作揖感谢肯定,喜滋滋地向石屋走去了。
王爷的肯定让其余的人很受感染鼓励,全都高兴地上前说起自己擅长的方面——
“王爷,草民最会磨豆腐,这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我的!”
“王爷要不要猎户?我打猎打得特别准!射箭是一把好手!”
“王爷王爷,我家世代种植花草还有草药,陌白大大小小的生药铺很多都是从我家买草药呢!”
……
一时之间叽叽喳喳扰攘不停,慕容峻坐在那里沉稳微笑静静聆听,没有一丝不耐。苏霜岚在他身后默默看着,嘴角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浅浅笑意。柳子高适时上前将一群人隔开,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说清楚,慕容峻一一允准他们进入石屋,去找成安安排各自职务。
最后,只剩下一个老妇人,收拾得干净朴素,站在离慕容峻两三步的地方,微微低着头。
柳子高问道:“老人家,您的一技之长是?”
老妇人抬头,笑起来颇为慈善,眉眼之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只是她的右脸戴着半块暗色面具,看起来有些可怜。
老妇人的声音也有些黯哑:“我……最会梳头。”
柳子高不知道这个特长能为剿灭海盗做点什么,于是看向慕容峻。慕容峻微微偏头向后扫了一眼,苏霜岚摇了摇头。苏霜岚平时都是自己梳头从未假手他人,这个老妇人的手艺对她并不重要。
慕容峻刚要开口婉拒,老妇人又说道:“几年以前,我曾为柳琴姑娘梳过头。”
柳子高心中一跳,老妇人继续说道:“柳琴姑娘十分喜爱我的手艺,约定日后再次梳头的时日,但没成想再也没有来过……”
苏霜岚看着柳子高的神情,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这柳琴应该就是柳子高的妹妹,被海盗掳走再无音讯。
老妇人掏出一方叠好的丝帕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束青丝,绾成花朵形状,用红绳打了一个好看的结。老妇人说道:“今早在窗口发现的,不知道是谁放的,但我一看便知,这是柳琴姑娘所系。这个落花髻和飞燕结,是我教给她的。”
柳子高已经按捺不住,连连问道:“你确定是她?仅凭这两点就断定是她?陌白十城中难道没有别人会吗?”
“陌白十城中同时会这两种花式的女子,不超过三个,而柳琴姑娘是左撇子,绾髻和打结的方向都与其他人相反,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老妇人赌咒发誓地说道:“绝对是柳琴姑娘亲手所系,我绝不会认错。”
柳子高的嘴唇有些颤抖,胸口起伏不定,明显被妹妹还活着的消息震得方寸大乱,心绪不宁。慕容峻看着老妇人:“所以,你今日并非前来因为一技之长,而是来报信的?”
老妇人点头:“此等大事,我不敢隐瞒。”
慕容峻双目微眯,眸中闪过怀疑和警惕,淡淡说道:“柳琴已死。”
老妇人坚决地摇头:“不可能,除了她没有人会这两种花式。”
柳子高显得有些激动,急切地质疑道:“王爷!微臣的妹妹可能还活着!王爷,微臣恳请王爷彻查此事!”
苏霜岚横了柳子高一眼,慕容峻神色未变,平缓又略带压迫地对着老妇人说道:“你也会这两种花式。”
老妇人笑起来:“那我何必自投罗网?”
慕容峻也笑:“谁知道是不是海盗的奸计?以此发束让我们误以为柳琴还活着,之后便投鼠忌器。”
老妇人并不慌张,神情却严肃起来:“这发束如果是柳琴姑娘派人送来,那她定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因为当年她曾与我开过玩笑,说若是有难会系这样的发束来求救,这样我就认出是她而不是旁人。”
苏霜岚忍不住插嘴道:“柳琴姑娘如果还活着,也是在海盗手里,她能派谁送来发束?派海盗么?那她岂不是与海盗是一伙?就算这些年她也有了自己的心腹,那心腹离开海盗窝到陌白来,岂是容易之事?岂能不被发现?退一万步说,她的心腹没被发现,到了陌白暗中将这发束放在你的窗口——千辛万苦走这一遭,为何不干脆写封信说清楚一切,这样不明不白的是什么意思,又让人如何搭救呢?”
老妇人顿了半响,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我始终相信这是柳琴姑娘的信物。王爷,我愿被王爷关押入牢,直至柳琴姑娘被救出来为止,这样,王爷就不必担心我是奸细能里应外合了。”
慕容峻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仔细看了她一眼,她微低下头,似乎对自己戴着面具有些自卑之意。
“本王姑且信你一次。”慕容峻挥挥手,示意老妇人离开。老妇人略有狐疑却没犹豫,把发束递给柳子高就离开了。
柳子高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这发束真假,只得紧紧捏在手中。慕容峻吩咐道:“去查清楚这老妇的来历,平日都与何人来往,昨日半夜是否有人曾发现谁进入她的屋内,派人盯住她,一刻也不能松懈!”
柳子高怔怔地答应着,慕容峻又说道:“令妹是否还活着,很快就能知晓,不要自乱阵脚给敌人可乘之机。”
柳子高点头:“微臣明白……王爷认为那位老妇人的话——有几成可信?”
“八成。”慕容峻眸色微沉:“柳琴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但,她已经成为海盗的一份子,这个可能性更大。若是柳琴借着与你相见为名,实则与海盗里应外合准备将我们一举拿下——你会如何自处?”
柳子高皱眉回答道:“微臣……微臣身为大昭臣子,自当尽心竭力保陌白百姓安宁!如果舍妹真的已经成为海盗,微臣一定亲手……亲手……”
慕容峻见他说不下去的样子,叹道:“何必勉强,血缘亲情怎么可能轻易断绝。你去吧,先做好分内之事。”
柳子高行了谢恩大礼而去,苏霜岚说道:“我看这位柳大人如果真的见到了妹妹,恐怕立马就是下一个海盗的内应啊。”
“我看也是。不过,情有可原。”
苏霜岚问道:“如果柳琴真的依照约定而来,你打算怎么做?”
“单枪匹马而来,一般都是为了探听虚实。”慕容峻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据柳子高所说,从前每一次护卫队暂时抵御住了海盗,都会很快迎来他们的再次凶猛袭击,基本是抵挡不住,立即要转移所有百姓避难。然而这一次我们以阵法挡住了海盗,他们一时不知道我们的实力,才会有这几天喘息的时间。一旦柳琴亲来查探,发现我们不过是空有阵法而兵力依旧不足甚至羸弱,只怕海盗的大炮就会对准城门,直接轰下来。”
苏霜岚故意假装害怕地一哆嗦:“哎呀我可不要被炸得尸骨无存!王爷咱们逃跑吧!躲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怎么样?”
“好啊。”慕容峻回答得很爽快,眉梢眼角都侵染着笑意。
苏霜岚推起他,欢快地说道:“那走吧!”
两个人仿佛并不为接下来的事情忧愁,苏霜岚大步流星地推着慕容峻往石屋走去。其实他们都明白,忧愁焦虑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唯有保持平静乐观的心态,才能应对一切风雨。
石屋内,慕容峻与苏霜岚一切如常,对防务没有任何改变的安排,也没有特别吩咐训练那些刚进入石屋的人们。只是封平暗中离开石屋,前去接应正在路上的夏侯厉。
入夜,苏霜岚为慕容峻扎完针,又看着他喝下汤药,正准备就寝,只听门外有人禀报道:“启禀王爷,突然有一小舟靠在岸边,舟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封书信,写明是呈王爷亲启。”
苏霜岚打开门接了书信递给慕容峻,慕容峻拆开,两人一起看下去——
“虽然不知道荣亲王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们船长一向以孝义为先,绝不阻挠柳琴探望兄长,鉴于你我敌对之情势,约定于明晚亥时将柳琴送至岸边,请于三日后送还。”
落款是:船需官黑狼。
慕容峻放下书信,皱眉不语。苏霜岚思忖道:“柳琴被掳走,成为了压船夫人,是成为了船长的夫人,还是这个船需官的夫人?如果是船长,这信没道理是船需官来写啊。”
“船需官是仅次于船长的人,”慕容峻说道:“不管是谁的夫人,柳琴如今在海盗中的地位,都不可小觑。”
“柳琴会不会是一直被迫?所以才给了那个老妇人一个求救信号?也许她真的想逃出海盗魔掌?”
“也有可能。”慕容峻说道:“无论到底是怎样,我们都只有一个对策,以不变应万变。”
苏霜岚看着慕容峻,笑嘻嘻地说道:“王爷的腹黑,我是领教过的,这次又想怎么整人呐?”
笑意涌现在慕容峻的脸上:“我也想体验一把‘胡作非为’的感觉。”他看向苏霜岚的眼神带着柔情的调侃:“做我的压城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