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容景玉的笛音也变了,日暮西斜,湖泊之上,一栋精致小楼沐着夕阳,临水顾影,微风拂起满池波光,好似江南的烟雨,总带着一丝隔世惆怅。
座上的人同时被两种不同的声音牵扯,一会儿觉得琴音好,下一秒又觉得笛音妙,享受了一会儿,几乎大部分人都秀眉紧锁,分不清究竟是琴音曼妙,还是笛音技高。
边关燃起战火,在琴音的引导下,在坐之人眼前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幕幕金戈交战的景象。
容景玉尽管没有睁眼,可也感受到局势对她不利,心中越发沉稳。
湖上小楼匆匆一瞥,笛音突然猛的拔高,霎时间沉浸于琴音中的人全部惊醒!
仿佛长龙冲天而起,笛音在云霄之上肆意游弋,直入九重天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眼去看天上,看那浮云是否都被这贯如长虹般的笛音震动。
另一边,明月脸色煞白,抚琴的手已经有些颤抖,显然被容景玉这一爆发影响到了,琴音虽未乱,可已不成景象。
相似的白衣,相似的金纹,不同的曲子,在众人面前描绘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慢慢的,琴音与笛音都开始消散,容景玉吹完最后一个音节,遗憾地睁开眼——
但凡曲子再长一些,必能破了对方琴音。
可容景玉也明白,曲子唯有这么长,起的便是惊鸿掠影的效果,这也是她选择这首曲子的原因——
又有什么样的美妙,能比得上看尽山河,刹那芳华的惊艳?
唯有天长地久。
容景玉笃定明月没有那份岁月亘古、山河道尽的功力与心境,她仗的便是她所选曲子的天生优势。
那种河山辽阔,天地逍遥的宏远,那种看尽春秋后,泛舟江上,归隐世间的悠然——
我花开尽百花杀,一缕清气定乾坤!
明月脸色苍白,借着妆容掩盖,才没叫人看出来。
“啪、啪、啪!”庄王妃起身,双手相击的掌声唤醒了不愿醒来的众人。
蓝芩溪半是惊讶,半是恍惚,如同做梦一样,至今还未从容景玉带来的反差中回过神。她之对面,夜夫人与她一样,难以置信容景玉会与明月斗得旗鼓相当。
“绕梁三日而不绝,便是燕都乐师,也不尽能奏出这等乐声。”庄王妃由衷道。
“王妃盛赞(王妃过奖了)。”容景玉与明月急忙谢拒——
于乐道之上取有造诣之人方能称之为乐师,庄王妃此言折煞她们了。
庄王妃沉吟了一会儿,朝席位末望去。
“我于乐道修为不深,不敢随意定夺,听闻鸣府二夫人精通音律,不知二夫人对于此次比试有何高见?”
庄王妃口中的二夫人,是一位仿佛十八岁的女子,可从她身边那位少女可以得知,这位二夫人的年纪绝不是面上表现出来那般年轻。
二夫人浑然不觉自己身处漩涡之中,神情依旧淡然,藏着一丝看不见的笑意:“王妃真是给弦出了一个难题。”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点评起来,“朱弦玉笛,前者道尽时光,后者洗濯岁月,最难得的是二者所奏乐曲不同,却都未被对方带走,胜负当真难辨。”
“可比斗总是要分出一个胜负的。”夜夫人方一位夫人站了出来,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话,“弦夫人莫不是收了容府什么好处,处处帮着容府?”
此言委实尖锐,惹得千喜怒目而视,蓝芩溪她们正欲发难,二夫人身边的少女一拍桌子,将她们都震在了原地。
少女粉面含煞,眼见就要爆发,二夫人的呵斥却更快,眨眼就到了少女跟前:“钟儿!我怎不记得何时教过你生气之时拍桌子?!”
“娘!”被称为‘钟儿’的少女满腹委屈,然二夫人模样清秀,待人也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此时却出乎意料的严厉,“还不坐下!”
钟儿面色涨红,就在大家以为她会受不了,转身跑开之际,钟儿意外地坐了回去,只是那样子,反而比跑开更让人怜。
几人有些不忍,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们不好插手。
经过这一遭,蓝芩溪她们火气没了,二夫人笑意也淡了,语气不乏淡漠道:“依弦来看,两人无论谁输谁赢,都有争议,阁下若对此存有异议,不妨由阁下来说二人究竟谁输谁赢。”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然地退了回去。见此情景,众人止不住有些鄙夷。
有些受不了这些目光,张夫人赶紧亡羊补牢:“弦夫人所言极是,合该平局。”然为时已晚,众人的眼神不减反升,夜夫人都不自在起来,恼恨说话那人不长脑子,大嫂也尽做蠢事。
蓝芩溪她们乐得看到夜家、张家吃瘪,虽未将心灾乐祸表现出来,可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却更叫夜夫人她们来气。
容景玉有些担心地望着二夫人那儿,也不知对方是否会对她们心生芥蒂。
景玉的担忧不无道理,夜家、容府的比试本不该牵扯到鸣府,可庄王妃一言,却将鸣府也一同拉下水,二夫人还因此训斥了女儿,说心里没有意见,没人会相信。
然景玉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第二场比试开始了。
相比第一场,第二场比试安静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把呼吸都放轻,生怕吵到了作画的两人。
容景玉站在案前,沉吟了一会儿,拿起毛笔,蘸上墨,挥舞起来。
那边,明月速度比容景玉更快,容景玉才落笔,她已经完成了小半幅。
“娘,您知道景玉与明月她们在画什么吗?”千喜在看到明月换了十几支笔,而景玉只换了四支笔时,忍不住出声问起前面的母亲。
解意知道她在想什么,回身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不知道,但娘能看出,景玉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既然提出了比试,那么八九不会输。”
“人比试的都不急,看看你急成了什么样?这作画可不是谁用的笔多,谁就能胜的。”说到这,解意轻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严肃道:“待会儿比试结束,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向景玉赔礼道歉。此事说白了,全因我们而起,你这脾气也该改改,若非你觉得受了委屈,不愿地头,人容家小姐哪能出现在比试上?”
千喜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她,以景玉的性子,定然能在游春诗会上过的如鱼得水,而不是现在这样与人比试。
“娘,我知道的。”
解意看着情绪低落的女儿,叹了口气,更多的却是欣慰。她知道,对方这次是真的明白了,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你懂就好,我一直想与你说,有些东西,该放下时,就该放下,拽着拉着,只会伤到后来的人。”
边上,平遥、千乐与蓝芩溪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蓝芩溪表情怔怔,不知在想什么。平遥、千乐母女相视而笑,为千喜解开心结而感到高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纸上的内容也越来越显白。
最后一笔落下,众人迫不及待地起身,围到两人身边。
明月的画上,花朵嫣然,笔触小心,叶子脉络历历在目,还有彩蝶流连其中,好一幅《春色满园图》!
待看到容景玉的画时,心怀欣赏的众人都错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