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玉回到颐心园后,在容老夫人的几个贴身侍女之一璎珞的服侍下简单洗漱完毕,就倦乏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一直到大天亮,容景玉才在璎珞的呼唤下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虽然有睡眠辅助,但容景玉精神还是有些不振,昨日的疲劳化成了肿胀的眼皮,光明正大地在那张精致漂亮之极的脸上落了家,使得好似通灵般的眼睛少了能夺人心魄的光彩。
璎珞为容景玉穿完衣服,有些忧愁地看着她的两只眼睛,“奴婢过会儿去煮上两个鸡蛋,揉上一会儿,应该就能消了。”
大小姐的身子可真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凡只要累到了,第二日定然气色不佳,这眼皮肿胀,璎珞前两年几乎没几天就要见一次,后两年到是好了许多,但也偶尔会有几次。
璎珞不禁叹了口气,两位嬷嬷还有华胜、步摇、银钏、点翠都随老夫人去了弘墨园,一晚上也没有回来,就留了她与衔珠两人在院内主持事务。
平日里,她总是羡慕华胜得老夫人青眼,院子里的大小事都交由其把持,可等到她自己来了,才发现那些活儿着实不轻松,只希望华胜她们早些回来,好让她把手上的差事早些还回去。
“有劳璎珞姐姐了。”容景玉抿唇小小露了个笑,仪态端庄地坐在紫檀木镂牡丹花叶镜台前,让璎珞帮她梳发,察觉到颐心园内不同往日的安静,问道:“祖母她们昨日可是一夜未归?”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小姐。”璎珞惊讶容景玉连这个都知道,为了让容景玉安心,璎珞道,“弘墨园虽不比住惯了的颐心园,但有华胜姐姐与两位嬷嬷在,定会让老夫人住得舒适的,反倒是小姐,这几日可切莫再伤神了。”
这既是为了她好,容景玉也不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自然不会拒绝。“璎珞姐姐放心,父亲已无大碍,景玉也跟着安了心,不会再伤神的。”末了,她加道:“劳璎珞姐姐为景玉操心了。”
她与院子里的侍者们一直相处得极好,除去性格讨喜,年龄占便宜,另一大原因便是这些细微末节的感谢、关心之语,这将她与对方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
但凡在府邸主人处当差的人,就算只是一个端茶洗扫的普通侍者,也不能轻易小觑。礼多人不怪,有礼些,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璎珞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勾唇,“大小姐能不伤神,让奴婢操再多心也是值得的。”说话间,她手指灵活地将容景玉的头发梳扎完毕,看了眼容景玉身上烟青色配粉红色绣金齐胸襦裙,从镜台的小抽屉内的首饰盒中,挑挑拣拣了一对蝶翼环花青白玉钿璎给容景玉戴上,又挂了一个青玉如意掐丝璎珞圈。
端详了一会儿,璎珞满意地收了手,将东西收拾好,带景玉下楼用膳去了。
景玉喝粥的时候,璎珞去颐心园自己的小厨房煮了两个鸡蛋,剥了壳,待凉的差不多了,景玉也吃完了。
容景玉躺在偏屋内的金丝楠刻八仙过海罗汉床上,温热的鸡蛋在眼部不轻不重地滚动着,神经放松下来的酸胀让她舒服地放松了身体。
阳光从窗户倾泻下来,为那张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暖色,本该鲜明的容貌却再也看不清了,仿佛置身光芒中的佛。
璎珞微微一愣,望着神态安详的容景玉,忽然升起一种恍惚,恍惚大小姐并没有躺在她面前,而是卧在云端,那么遥不可及。
容景玉察觉到璎珞的动作停了,有些疑惑地拨开她的手,准备起身。衔珠从正厅走了过来,看到容景玉,眼睛一亮,脚下快了几步,对容景玉欠身一礼,“大小姐原来您在这儿,柳妈回来了,正在寻您呢,说是大人想要见您,来带您去弘墨园。”
衔珠说话间,柳妈已经找了过来,进门后对璎珞、衔珠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此时已经坐起的容景玉身边,将她衣服上的褶子抚平,高兴地说:“大小姐,大人昨夜醒来听说是您救了他,特地让我来带您过去呢,快,莫耽搁了时间,让大人等久了。”
无怪柳妈这么兴奋,大小姐一直以来深居浅出,被养在颐心园里,因为身体之故,从不在外多走动,平日里就与老夫人做做伴。有时候碰上前来请安的大人或者夫人,相处的时间也不久,多半大人与夫人叮嘱了几句,就或因为事忙,或别的原因告辞了。
父女、母女间的感情淡薄,大人从来没有过主动要求见大小姐,夫人最开始还记着,可自从三小姐与大公子出生后,精力就全部倾注到了三小姐和大公子身上,大小姐直接被遗忘在了颐心园里。
如果不是顶着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又还有老夫人在背后,只怕是要被冷落到墙角里了。
如今容翰墨要见容景玉,从小就被分派照顾容景玉的柳妈如何能不兴奋?她欣喜大人终于想起大小姐了,有了这一次,想必以后大人都不会忘记大小姐。
她将衣服理平,才发现容景玉今日穿的颜色素淡平和,毫无鲜妍之色,赶紧转头对一旁的璎珞、衔珠道:“快去带大小姐换身鲜艳些的衣服,前阵子鸿福楼不是送了件银红妆花云锦袄过来吗?配上那条牙色绸缎马面裙,首饰选那粉珠攒心水玉钿璎、金掐丝红宝麒麟璎珞圈与金铃镯子。”
容景玉见她这样大刀阔斧的举动,急忙出声唤住了欲要去拿衣服的璎珞、衔珠两人,无奈道“柳妈心意景玉心领了,但如此兴师动众却着实没有必要,景玉作为女儿,去见父亲乃家中常事,寻常打扮即可,刻意反而不妥。”她叹息,“何况父亲受伤未愈,景玉此时打扮得光鲜亮丽去看望,只怕要落人口实。”
柳妈听到这些话,也反应过来了她的失误,回想自己方才的想当然,一抹后怕浮上脸庞,重重地抽了自己两下,“大小姐说的对,怪柳妈得到消息乐坏了,入了偏执,险些铸成过错。”柳宁自责了好一会儿,暗自下定决心决不再犯同样的错了,才心下略安,询问起容景玉的意见来:“那小姐我们就这样过去吗?”
“不然呢?”容景玉反问,不等柳妈回答,她道:“柳妈,我们走吧。”
弘墨园。
容景玉半只脚刚进弘墨园,就被里面眼尖的提画发现了,提画走上前来,一脸笑容道:“见过大小姐,大小姐福安。”行完礼,提画迫不及待地说,“大小姐,快进屋吧,大人正在屋内等您过去。”
容景玉颔首,“观弘墨园气氛喜乐热闹,这是还来了什么人吗?”弘墨园比起昨日,到处洋溢着一种活跃的喜气,这喜气单单是几个院子里的那些人的话,是弄不出的,定是一群主子在聊天,放了侍者出来,才有了容景玉进入园子时感受到的氛围。
“除了本就在的大人、老夫人与夫人外,两位侍妾与二小姐也来了。”提画简略说道,“此时就等大小姐过去了。”
听两位侍妾也来了,容景玉不禁好奇。她在颐心园里,还从未见过她父亲的两位侍妾,连同两人生下的庶子庶女也不曾见过。
上回听步摇说:‘二小姐容韵的生母连婉涵连侍妾性格娇柔,善解人意,深得大人欢心。四小姐与二公子的生母汪南南侍妾虽来自大家族,但性子冷清,在没有生下孩子之前,地位反不如没有家世的连侍妾。’
如今有了机会,她定要好好观察一番,以免他日交起手来,对对方一无所知。
门是开着的,容景玉一出现在门外,就引起了注意。
“见过父亲,见过母亲。”容景玉规规矩矩地行礼,她没有看到容老夫人,想必是在楼上或者偏屋、隔间内,柳妈在送她到这里后,就离开了,也不知是去做些什么。
“想必这便是大小姐吧。”容景玉朝声音发源地看去,发现是一位着轻容纱白底印芙蓉齐胸襦裙的女子,容颜娇美,水汪汪的杏眼看上去楚楚可怜极了,微微上扬的眼角为其平添一抹别样的妩媚,使得她不执于素白,如春日花苞轻绽的桃夭,娇妍鲜活,没有盛开极致的灼灼芳华,有的只是柔红淡粉,娇携雨露的含羞带怯。
她的边上,是一身着白底衣缘绣青花曲裾的女子。女子妆容素雅,简洁大方,秀美的脸上淡淡的,一双美目平宁无漪,宛如佛龛前的青莲,出尘清绝。
联系从步摇那听来的信息,容景玉知道桃花般的是连侍妾,像青莲的是南侍妾。
“眉若远山,眸似秋水,发如烟拢之浮云,肤集冰玉之精华,气度从容闲雅,真真是个美人!”连婉涵赞不绝口,“小小年纪便已有天人之姿,长大不知该何等倾国倾城。”
她转头,冲蓝芩溪道:“夫人当年便美名远播,如今大小姐又是这般好样貌,长大了,这江南第一美人的桂冠怕是非大小姐莫属不可。”
蓝芩溪听到有人夸赞自己的女儿,自不会有不开心的,淡淡笑道:“话不能说得这么肯定,‘江南第一美人’这个称呼,景玉还差得远了。”话语间谦虚又有些骄傲,还有一点点旁人听不出来,却被下方的容景玉捕捉到的惆怅与期待。
看来这其中还有不少故事……江南第一美人?容景玉并不在意,但她知道,其他女子却未必会像她这样想。在美貌这一点上,任何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都不会甘心向其他人俯首,就如她自己也并非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只是虚名累人,她对其敬谢不敏罢了。
“夫人太谦虚了,当年纤尘小姐身为江南第一美人,夫人只与对方棋差一招,景玉小姐又这般出色,将来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举夺冠,你说对吧,南姐姐?”连侍妾笑盈盈地询问起身旁的南侍妾的意见。
连侍妾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但凡对当年的事有些了解的,都能知道蓝芩溪心中一直对错失‘江南第一美人’名号一事耿耿于怀,连侍妾能够说,南侍妾却不能随意应。
南侍妾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坐在上方的蓝芩溪道:“大小姐容貌确实为汪南平生罕见,哪怕当年的纤尘小姐也略逊一筹,只是如今年纪尚小,看不出那等绝世之姿。”
连侍妾想要拉南侍妾下水,却也要看南侍妾愿不愿意下去一游,她规避了连侍妾的机锋,没有得罪上方的蓝芩溪不说,还不轻不重地捧了一下。
不过她也没有夸张,这位大小姐是真的漂亮得让南侍妾意外……虽然肤色少了血色,可这也使得对方更像是一尊玉人了,立于世间又超然世间,单单是这份予人的感觉,便胜了当年的红纤尘一头。
想到那个灿若骄阳,又如罂粟勾人心魄的女子,南侍妾至今心仍有轻颤:那份美,就像火焰一般,妖冶炙热,世人便如飞蛾,明知结局,也情不自禁、无法自控地飞扑过去,已经无法分辨那究竟是光源还是烛火。
南侍妾目光复杂地看着容景玉,这位大小姐比那人更加出色,容貌如今尚看不出来高低,但那种毫无修饰,云淡风轻间流泻出的旷然,让她回忆起曾经站在山顶,观看日出的景象,她几乎可以想象对方长大后的波澜。
容翰墨坐在位子上,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任由自己后院内的三个女子勾心斗角,径自对容景玉道:“这是连侍妾,这是南侍妾,这个是你妹妹容韵。”哪怕受伤了,也没有消去容翰墨那份家主的威严,一出声,屋内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专心听他说话。
容景玉会意,上前一步,对三个初次见面的人行了一个半礼,“景玉见过南侍妾,见过连侍妾,见过二妹妹。”
容韵在连侍妾怀中,她年纪不大,也不似容景玉穿越而来,听不懂大人们都说了些什么,但能感受到这位姐姐似乎很受欢迎,不禁满眼艳羡,想起自己,再望着容景玉的视线中,已带着些自卑与嫉妒。
“大小姐多礼了。”两位侍妾自然不会干让容景玉向她们行礼,论身份,容景玉比她们只高不低,她们不过是占了辈分的便宜,才能得对方一个半礼。
连侍妾碰了碰容韵,“韵儿,还不快叫姐姐,日后你要与姐姐好好相处,知道吗?”
容韵有些怯生地叫了一声姐姐,容景玉回以一笑,对其的印象,是那对羡慕中带着自卑与渴望的眼睛,与那不似其母的明艳五官。
“我事后听说了,是你救了我。”容翰墨待容景玉她们说完了,才开口,对容景玉和颜锐色道:“这些年来,因你随你祖母一块住,我时有忽视你,可你却无一丝怨怼之情,在大夫迟迟未到之时毫不犹豫地替我解毒疗伤,实令为父深感欣慰与愧疚。”
“我听说你祖母、母亲她们两人都许了你奖励,我身为父亲,又为你所救,合该给你比起你祖母与母亲更好的奖励。”
容景玉闻言,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总之很平静,心中对对方所说的奖励不由得好奇起来——
母亲的奖励便算了,可比起祖母的奖励更好的奖励?
容景玉很期待,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