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洋的一座孤岛之上,椰树的阴凉在海岸线上铺展出一地婆娑的剪影,原本银白色的沙滩在一片片的影子里变成了深灰色,又在海浪一波波的卷袭下,缀满了精巧又美丽的贝壳。
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笑盈盈地躺在椰树下,臂弯里拥着一个七岁模样的男孩儿。两个人几乎都光着身子,只在跨下缠了条破布,勉强把下一体挡住了,可海风一吹,那破布被掀起时,却又让一切都一览无余了。
在这座无人岛上,怕羞什么的实在多余!
这两人是前一天中午从几万英尺的高空之上降落到这里来的,现在那两个军用降落伞还挂在岛中央的猴面包树林里,只不过遍布岛上的红毛卷尾猴已将两个尼龙布制成的“蘑菇”当成了新的巢穴,正在里面狂呼乱叫着挤做一团,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前一天的高空惊魂,不管是那个年轻男子,还是那个出奇漂亮的小男孩儿,都已不愿再回想。
几次三番,他们险些在“卫星”制造出的夜空中的云海里痛失了性命,男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就足以证明,那是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
降落到孤岛上以后,他们人事不知的昏睡了一个下午又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才睁开眼来,可还是感到体力不支,浑身酸痛。
要不是怕小男孩儿饿得太久,会脱水或血糖过低,年轻男子根本不想爬起来,去给他弄一窝鸟蛋来充饥。
把几个小巧的鸟蛋用背包里的军用水缸煮熟后——那包里还装着打火机,和其它的野外生存必须品——年轻男子一个都没吃,而是又默默转回到林子里,采来了一堆肥美的蘑菇和味道奇特的野菜。然后又用他拿瑞士军刀削好的尖头木棍,在孤岛的浅水区捕到了几条又肥又长的海鱼。
再后来,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竟让一个刚刚产下小猴崽的母猴子给他挤了一水缸鲜奶!年轻男子用这些“原始食材”给小男孩儿作了一顿鲜美无比的鱼汤——而且还是纯白又奶香扑鼻的哟!
吃饱喝足后,他俩又躺倒在海滩上,小男孩儿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那个年轻男子:
“尼雅教官,‘总裁’是不是不要我了,都过了一天一夜了,他怎么还没派人来找我?”
“哈,你还盼着他派人来找你啊?”被小男孩儿叫做“尼雅教官”的年轻男子乐不可支地叫嚷道。“如果不是为了捉那倒霉的‘不明发光体’,我们早都飞到内华达山脉了!”说到这儿,他也打了个饱嗝,可突然涌进嘴里的味道却让他差点儿呕了出来。“妈的,你觉得猴奶的味道怎么样?我看你喝得好起劲儿,就不觉得骚哄哄的?”
“还行啊,估计人奶也是这个味道吧。”小男孩儿咂了咂嘴,不是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果然是喝奶粉长大的,说了你也不知道。但你要是喝过内华达的鲜牛奶,或是羊初乳,估计你再喝什么奶,都会觉得没味道。”
“孤儿院里的神父倒是养过一头奶牛,可他每次都会把新挤出来的牛奶给熬糊了,那个味道啊,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你也的确再也喝不到了。”尼雅意味深长地补上了一句。“怎么样,离开孤儿院这么久了,有没有想那儿啊?”
“有什么好想的?”小男孩儿说着,倔强地扭过头去,却是为了不让尼雅看到他眼里泛起的泪光。
“就不想你的弟弟们?”尼雅故作关切地试探道。
“有什么好想的?”这句刚说完,泪水已滑过了小男孩儿的脸颊。
“不想就好,我可不会哄孩子,更不会变什么戏法儿!所以啊,就算你哪天突然想得不得了了,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切,杀过人的孩子还能算‘孩子’嘛?”小男孩儿用一种冰冷的口气反问道,同时“嚯”地一下坐起身。“我的手上已经粘满了鲜血,你也都看到了,再跟我说这些,岂不是太可笑了?”说着,他纵身一跳,背对着尼雅站在了海滩上。
椰树的阴凉还能勉强遮到他的身上,但大片的阳光却将他的小脑袋照得闪闪发亮。
尼雅先是一愣,接着也坐起身来,仰头看着小男孩儿那美轮美奂的侧面,一时间,他觉得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像极了一个不幸坠落凡尘的小天使。也正因为如此,他不仅丢失了纯洁、华美的翅膀,更一头跌进了罪恶的渊薮,从此再无法脱身。
“你杀的不是人,那不过是几个会飞的怪物!”尼雅想宽慰他,却感觉自己的言语好苍白。
“可他们一样会惨叫,一样会流血,一样不想死!”说着,小男孩儿翻过手掌,举到面前,怔怔地看着。“我忘不了这双手变成利爪后,捅进他们的身体里,抓到他们的内脏时的感觉,还有那温度,那热极了的温度——不管怎么说,那几个生命是被我残害至死的,我就是凶手!”
“你如果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杀了你跟我,还有飞机上的苏珊,和那些无辜的飞行员也都难逃一死——你虽然这样做了,却挽救了更多人的性命,你为什么不这样想?”
“我想不了——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做噩梦,你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噩梦吗?”小男孩儿用两手抓弄着头发,痛不欲生地蹲在那儿,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惨白如纸。
尼雅也心痛不已,鼻子里一阵阵泛酸,喉咙里更像鲠着一块骨头似的,难受得简直没法儿呼吸。
可他又能怎样?
现在绝不能过去拥抱那孩子,更不能说过分温情的话来安慰他,那只会让这个自尊又敏感的小家伙更加的难以承受。
于是,他又像先前那样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了椰树后面的火堆旁,那上面放着一个奇形怪装的石锅——海岸上的岩石常年经受着风吹雨打、浪潮扑袭,早已松动不堪,他凿下一大块后,用军刀一点点挖空了里面,再从浅水区挖出一些潮呼呼的泥沙摸在外层,经过柴火的一番烧烤,一个坚硬又实用的石锅就制作完成了——那锅里还剩了些鱼肉和鱼汤,尼雅端起来,倒在军用水缸里,然后拿起水缸,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孤岛中央的树林里。
等他走远了,小男孩儿再也听不到军靴踩在沙地上的脚步声了,这个沉溺在罪恶感里,只感到生不如死的小家伙便一头扑倒在海滩上,放声嚎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