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不是因为懦弱或胆怯才没法儿容忍这个孩子,作为一个惯于呼风唤雨的男人,今晚他既然能抛下全部的功名利禄,决定带着他挚爱了一生的女人去亡命天涯,那他就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或任何事成为他们奔向幸福彼岸的绊脚石。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罪恶的生命——每多看他一眼,那男人内心狂涌的厌恶和愤怒就会增加一分。
只有杀了他才是最明智的举动,这样一来不仅能永绝了后患,同时还能带给他的劲敌,在费城唯一能够压制他的恶霸——那个无所不能的总裁,最致命的一击。
但令他万分崩溃的是,这女人竟糊涂到了要阻挡他的地步,她居然真的把这个怪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愚蠢,无药可救的愚蠢!
而且也没有时间让她再这样耽搁下去了!
他把手下都留在了山外,总裁的特种部队追来后,他们应该能够抵挡一阵。可之后呢——从这里下到洞底需要时间,把行李装上皮筏子,再从那里赶到海口更要花费一番功夫。
况且他们必须趁着天黑出发,在太阳升起之前至少要驶到公海,跟接应在那里的走私船会合,不然提早被其它船只发现,那就难办了。
那男人当机立断,见摆脱不掉这女人的死缠烂打,就向旁边的手下丢了个眼色,两个男人立刻会意,快步走上来强行拖走了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端木,不要,不要啊!”女人凄厉的哀求声回荡在山洞里,见她再怎样都无法让那男人回心转意,放自己的儿子一条生路,她便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如果杀了他,我发誓我会恨你一辈子,你也休想带我逃到RB去,就算你将我强行带到了那儿,我也会不择手段的残害自己,我一定会让你悔恨今晚所做的一切,甚至悔不当初为什么要遇见我!”
“真正要后悔的是你!杜莎,求求你清醒过来吧!”那个叫端木的男人用狂暴的怒吼回敬了他的女人,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那张过分漂亮的面孔也一下子变成了可怕的赤红色。“你现在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所以我也不想再去理会你!可这个小怪物,这个狼崽子我今晚是杀定了!就算你要拿一辈子来憎恨我,折磨我,最终我也会让你认识到,我的这个决定才是最正确的,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的解救你!你明白嘛?”
端木说到这儿,便将子弹推入了枪膛,接着他回过头来,想最后再看那个小狼崽子一眼。
然而,目光碰撞到的一瞬间,端木被楚凶着实惊到了,他甚至不自觉地将步子往后蹭了蹭,这让他的脸更红了,因为一个大人却被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吓到了,这的确够丢人的。
只见楚凡在用一种异常犀利又明亮的目光看着他,而且那满眼的冷笑,简直都能直接拽出一把来做杀人的匕首。
面对端木的枪口,他没显出丝毫的畏惧,反而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见端木居然被他的目光回击得退缩了,楚凡便站起身,插在端木头顶石壁里的一只火把将他小小的身影照得像巨人般高大威猛,又霸气十足。
这一刻,他也不知从哪里获得了这一股惊人的力量,在忍耐了整整一夜非人的磨难后,刚刚出世的狼灵终于要爆发了。
“你给我听着!”他用又亮又脆的童声掷地有声地放言道,“你今晚休想杀死我,今生今世更别想伤害到我的一根汗毛!因为从现在起,我又多了一个要为其拼命活下去的人!”
说着,他抬手指住了那个名叫杜莎的女人。
“她虽然到今天才跟我见面,才让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妈妈,甚至她给我的生命竟也是这样的罪恶,注定了要被全世界厌恶和唾弃。但我会从现在起拼尽全力保住它,并且我会让它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能撼动世界,能打败所有人!因为只有这样,有一天我才能回来,找回我的弟弟,我的妈妈!而且从今以后,我发誓我只为他们而活,为了他们我会将自己抛舍得一干二净,为了他们我什么都能做到,包括有一天从你的手里抢回我的妈妈,到时候你休想再像今天这样拿着枪口面对我,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手对!这一切,都请你给我记住了!”
“你——你在说什么?”端木被楚凡的话惊得一时感觉五雷轰顶,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智和胆量来跟自己对抗。
甚至他已经在刚才楚凡的那番话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惨败感。这是他这样的男人最最不能忍受的!
他手里的枪在颤抖,可他还没有失去力气,他异常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于是扳机被飞快地扣下了。
“砰!”的一声巨响,震彻山洞。
“啊——!”一声女人的惨叫振聋发聩。
可紧接着,却是彻底毁灭了一般,死寂一片。
仿佛顷刻间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有山洞里的重重身影在被那只插在石壁上的火把照得蠢蠢欲动。
端木瞠木结舌地站在那儿,好像他那一枪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并震碎了。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更搞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条脏兮兮的野狗在楚凡刚才站立的地方痛苦地抽搐着,子弹射进了他的前胸,像是把气管击破了,大团大团的黑血从嘴巴里涌出,它却发不出一声惨叫。
等端木回过神来,他甩头先是看了一眼已昏倒在地上的杜莎,接着又扯过头来,朝洞口看去。
楚凡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打开的打火机,一束火苗跳跃在上面,活泼极了。
那孩子的脸上还挂着先前的冷笑,刺目锥心。
“你要干嘛?”
“这是我从山霸身上翻出来的,你没想到吧?”说着,那孩子把打火机举起,绑在山洞上方的炸药垂下了长长的导火索,只见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把那根要命的火线点着了。
火苗一下子蹿起来,伴随着“咝啦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火光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线索。
端木举起枪,一通乱射,可洞口哪里还有什么孩子的身影?
原本就松动的石壁被枪声震得乱响一气,不断有碎石掉落,砸在端木的头上和脚边。那根导火索眼看就要燃尽了,再不抓紧时间逃走,他们这伙人就将葬身在这里了。
哦,该死的,那些炸药原本是准备用来封死洞口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变成了那孩子逃命的筹码。
端木的羞愤可想而知,但他也只是凶狠地瞪了空荡荡的洞口一眼,就回手抽出火把,跑过去,抱起杜莎,带着那几个人,和那些巨大的行李箱,一同消失在了山洞的更深处。
而此刻,楚凡正站在远远的山脚下,眼看着导火索燃烧到了尽头。紧接着——“轰”的一声,被炸弹震落的巨石铺天盖地般落下,瞬间就将洞口埋没了。
因为炸药捆绑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爆炸声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惊人,多少还有些沉闷。而且整个过程快得只容楚凡眨了一次眼睛,他只匆匆见了一面的母亲就这样被隔绝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当然,也被诀别般地带离出了他的整个世界。
那孩子在哭,眼泪像倾盆大雨般落下,可他却站在那儿,死死攥着拳头,倔强地不让自己出声,更不肯调转目光。
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他又在承受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但生命最初的骤变已然完成了,而且是彻底而又凶猛地完成了,他已再不是之前那个楚凡,甚至再不能说是一个孩子。
那到底是什么呢?
哦,不,这是最不能去想的,因为每想起一次,都足以令他死去般的难以忍受。
生命被打上了罪恶的烙印,那种耻辱感就成为了一种核心。
他对自己,已经只剩下这种耻辱感了。
可上天显然只想令他绝望透顶,于是——
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响动,从山上传来,像是什么轻脆地撞击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只见那个不久前曾让他一见之下,便令他感受了美的震撼,并体会到了最初也是最强烈的心动的美丽女孩儿正站在那儿,而她的手里正端着一把枪,枪口正朝向自己。
女孩儿凝神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那双美得惊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好像他就是这世上最活该被唾弃的一件东西。
她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
根本来不及问,因为只过了一刹那——不长不短的一刹那,刚好足以叫楚凡记住她的厌恶和憎恨,并把它们深深刻进脑海——那女孩儿就用力扣下了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震彻了整座荒石山。
回击它的,是紧随其后在山下响起的成片的枪击声,和疾驰的车子相互撞击时的巨响。
在这震天动地的喧闹的背景之下,夜风还在一阵阵穿越着山口,掀起着一声声凄楚的呜咽。
“呜呜呜——”
最终,一切竟全都混沌了,
山风的呜咽,
孩子的哭声,
狂徒的惨叫,
猛烈的枪击。
留下的只有一阵阵的“呜呜”声,在盘回,在萦绕,在如泣如诉。
它们真像在嘶哑、荒凉地述说着,其实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