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将发髻高高挽起,又弄得沉甸甸垂下的样子,想是为了衬托出她并不具有的娇柔和贵气,反倒让脑袋从侧面看去,像极了一个倒放的瓢。
她把浑圆、肉感的身子强挤进一件线条精巧的短款旗袍里,两条还算修长的腿上裹着网状的黑色丝袜,踩着一双足有十五厘米的高根鞋。
这就让她每扭动一次腰身,就愈发的像只成了精的葫芦。
夜风送来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那么的甜腻、香浓,就像一堆在阴沟里腐烂已久的玫瑰。
她一边走一边还“哼哼唧唧”的,捏着尖细的嗓子,把尾音极力的抻长。楚凡虽然不懂,还是觉得下贱极了。
反正,这女人就是让他越看越不舒服,越看越有种作呕的冲动。他真想把目光避开,可一想到背后的小女孩儿,又只好忍住了。怎么说,这也是她的母亲啊,如果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厌恶的神情,一定会叫那个可爱极了的小女孩儿难过的。
山霸显然被那女人的“哼唧”惹烦了,只听他直着嗓门叫骂道,
“要走就好好走,放什么骚?弄出的动静比叫一床还难听!”
“老娘乐意,你管得着嘛?”
“啊,呸!”
“夹着你的把儿,走你的路,惹毛了老娘,现在就叫你断子绝孙!”说着,那女人挥了挥手里的两把枪,看来是山霸为了腾出手来背行李,就把自违的武器交到了她手里。
没成想啊,这会儿倒反过来,成了人家威胁自个儿的砝码。
山霸又被噎了个哑口无言,他气鼓鼓地瞪着眼,两个滚圆的眼珠在眼眶里心急火燎地打着转。
小女孩儿从楚凡的背后伸出头,看到山霸狼狈的样子,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楚凡也很想笑,但怕山霸看到了会冲他吼,便咬着牙忍住了。
果然,山霸一爬到垄沟顶上,就看到了楚凡,但那一刻他的表情只能用“活见鬼”来形容。
过度的震惊把他的整张脸都拉长了,又因为促不及防,他脚下一时没踩稳,沟顶上的泥土本来就是松动的,“哗啦啦”滚落下去,就带着他又往回倒退了两三步。
背在身后的行李跟着往下垂,一下子撞到了走在后面的那个光顾着挥枪的女人头上,撞得她差点儿一个后仰,又栽回了沟里去。
“哎哟喂,你个死山霸,成心要老娘的命啊!”
山霸急忙刹住脚,使劲将身子往前压,才勉强稳住了,活像个难看的罗锅那样停在了原地。
可他的一双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楚凡,那里面满满装着的是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敌意。
要怎么说呢,就像面对着一头凶残的禽兽,明知它可能随时扑上来撕碎自己,要了你的命,所以就集中起所有的力量,用一种彻头彻尾的憎恨和厌恶来与它对抗,哪怕是徒劳的,却是那么的不受控,完全出于一种本能。
这目光就像两柄剑,一下子刺透了楚凡那颗异常敏感的小心脏,随之而来的伤痛是那么的深切又可怕,令他猛然间明白了过来,山霸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就因为他是个随时会在夜色里变身的——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呢?
回想一下之前的路遥、蓝爵和永灿——他们闪烁着凶光的瞳孔、野性的皮毛和尖利的长爪——够了!
再去面对山霸的目光,楚凡已感觉到眼里涨满了滚烫的泪水,可他拼命忍着,忍着,就是不让它们落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倔强,他也说不清。可就因为心痛得那样厉害,简直要令他死去活来,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要拼命忍着,忍着,只为了不让山霸看出他已受到了伤害,而这伤害恰恰是因为——楚凡竟是那样的在乎他!
不久前这个巨人还将他紧搂在自己巨大的怀抱里,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和踏实,像山一样,像父亲一样。
他还赢得了自己虽然短暂,却从未有过的敬畏,甚至是崇拜。
一个男孩儿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用一种稍显夸张的比喻来形容,那真是只有女孩儿的初次的重要性才能与之相比。
但转眼间,一切全都变了,变得这样突然、这样残忍,又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这也令楚凡清楚无比地意识到——
从今以后,自己恐怕都将面对这样的目光。
不管对方曾对自己多么的友好,曾与自己如何的亲密,曾让自己怎样的信赖,甚至觉得是可以以命相托的人,但到最后,却都将——
除了他的四个弟弟!
哦,对了,至少还有他们,当然也只有他们,是永远不会用这样的目光来面对自己,伤害自己的。
所以,在这一刻,楚凡强忍着满心的伤痛,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那就是从此时此刻开始,除了如今已与他相距甚远,还很可能永生再无缘相见的四个弟弟,他今后再也不会去需要任何人、在乎任何人。
因为真的会受到伤害,无法承受的伤害。
楚凡深吸一口气,夜风凉爽极了,顺着鼻腔涌进肺里的一瞬间,真像把里面所有的痛触和郁闷都冲刷干净了。
然而,眼里的热度却已演变为了刺痛,这让他又不得不眯起双眼,用一种近乎是冷笑的,充满鄙夷的眼神看着山霸。
这让那巨人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又是一怔。
是啊,自己怎么没变身呢,真是奇怪!
想到这儿,楚凡仰起头,望了一眼高远的夜空。居然已是浓云压顶了,在深蓝色的天穹里层层堆积,像成了一道道沟壑。至于那一轮圆月,早已不知被掩藏到哪里去了。
看来不久之后就要下雨了,没准儿还会是一场暴雨。
“哈哈,永灿他们果然安全了,没有了月亮,也不会有谁来为难他们了!”
楚凡放声大笑着,狂呼乱喊出了这一串没头没脑的话。
“我就说嘛。”
山霸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也感受到了无意间的举动对楚凡造成的伤害,这会儿他真是尴尬极了,目光四下躲闪着,闷头从垄沟顶上快步走下来。
他身后的那个女人一直被行李遮挡着视线,等山霸离她远些了,她也终于摇摇晃晃地爬上了高高的土堆,再睁眼一瞧,就看到了站在越野车前的那个精美如人偶般的小男孩儿。
“啊呀,这——这——这就是楚凡吧!”
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又大喜过望的表情,这令她厚厚抹在两颊上的粉底像细雪似的落下,再搭配上她过重的腮红、过艳的唇膏、过黑的眼圈,那一幕真可用“惊悚”二字来形容。
楚凡看得出来,她这会儿是真的惊呆了,才会愣在那儿,只顾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其实那眼神就足以将他“生吞活剥”了。
但等她呆会儿醒过神儿来,恐怕就要一股脑地扑上来,到那时——楚凡都不敢往下想了,浑身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和突然打起的一阵过电似的冷颤就足以说明,年仅七岁的他,已经惧怕到了何种程度。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叭”的一声,他正要回头去看,却听到了小女孩儿又甜又软,如棉花糖一般令人着迷的声音:
“快上车吧,外面好冷啊!”
紧接着,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暖暖的小手拉起,往后一扯,他跟着顺势一退,脚后跟就踩进了越野车打开的车门里。
下一刻,他已坐进了车里,就在副驾驶的后面。
小女孩儿没有马上上车,而是站在那儿,一边冲山霸极为好看地笑着,一边帮他打开了驾驶座那边的车门。
“她好聪明,好懂事啊!”
楚凡看在眼里,惊叹在心里。
那时的他当然不会懂得,这就是美貌的女子天生所具有的一种精明——如何与这个世界友善又周全的打交道,是她们与生俱来的一种本领,就像外貌上的绝对优势,同样是她们一贯运用自如的武器。
山霸走过来的一路上,也一直在冲小女孩儿笑着,像是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身形如此硕大的他,竟这样的害羞,楚凡又有些想笑。
不时的,山霸还会偷眼看他,当然是在打量他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气。
每次楚凡一跟他的视线碰上,就会赶紧将脸转开。可很快的,他又会像被一块磁石吸引着似的,朝站在车门边甜甜笑着的小女孩儿转过头去。
小女孩儿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转过头来,在楚凡试图躲闪之前,先给了他一个美得无法言喻的微笑。
心在那笑容里漏跳了一拍,之后就有一种无边的幸福感满满地洋溢了出来,简直要将他淹没了。
那一刻,楚凡真希望路遥还在他的身边,那样的话他就能将时间永远地停止了,然后他就只想这样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对自己的笑,看着她的美好,直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