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不懂事的时候,我妄想成为联合国秘书长,最差劲弄个国家主席当当,也没想到往后几年盯着别人的自行车过活。同样我之前也想不到,外星人会在几年以后像当年的烂人一样出现在我家里。外星人的脑袋上长了灰色的毛发,不像是以前的秃瓢了,中国话也好了很多,这就和烂人不一样——烂人过去多少年都没太大变化。
“外星兄弟,我想问啥你应该知道,不用我再一个一个问了吧!”
外星人半躺在我的新沙发上,表情我解读不了,只感觉他眼里都是笑。
“李先生,最近赚到钱了是吗?看你家里也不一样了。”
“比之前强点儿是肯定的,但也没好到那里去,真有钱就不住这儿了。”
“当时我的头部受了伤,不得已呼叫同胞过来救我,我的研究旅程就到此结束了,回我们那儿以后我就成了中世纪深入研究的第一人,也让我挺开心的,我再来这里时以为你和P先生都死了,没想到你在家里。”
“我当时还和烂人去树底下找了你好几回,都没找着,当时我就想着你八成跑了,你们高科技那么多。我之前就怀疑你说的那些什么一个时空不能来两次之类的,你还真是骗我们,亏咱仨还称兄道弟那么久,你现在有办法救烂人吗?”
“烂人是谁?”
“P先生。”
“没有办法,你们是我的朋友,但是我没有办法。你在这里过一天,那里的烂人也是一天,平行时空你明白吗,所以我们再回去宋朝的话烂人就是P先生死后四年的宋朝。他还是死了。没有办法改变。”
“嗯……那就这样吧。对了,你有办法证明你的那个想法了吗?就是关于一加一等于二的那个。”
“想法当然证明不了,不过因为我前几年研究的东西,已经有一些人开始接受我的想法了,我花了些时间把它弄成了中国话。就是宇宙里的大部分物质是完全符合因果关系的,比如植物和石头那一类的,而智慧生物则复杂得多。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完全相信我说的就是正确的,因为智慧生物的因果关系存在很大的随机性这个猜测也有可能是因为智慧生物的因果关系复杂到了一定程度,我们无法计算而得出它具有随机性。不过既然有人开始接受,就代表我成功了。”
“是因为你研究中世纪时期吗?”
“大部分跟中世纪没关系,主要跟你有关系,李先生。”
“说完吧。”
“我本来是想去中世纪时期,因为那里我们没有人去过,也可能是我用来推翻现有的主流理论的唯一机会。但是我碰上了你和P先生,发现你们更独特,更能佐证我的观点。我们的同胞有一门独立的科学,也叫人类学,就是研究你们的。里面有着一条条的我们世代积累的研究成果,几乎可以涵盖任何人。但是我发现,每一个人类学的编纂者都会意识到自己补充的仅仅是不完全的局部,尽管这部人类学总结出了人类的大致性格、大致体质,并且排除可控制的误差,我们不断碰到的人类也都可以在很多年前编纂的人类学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但这不是问题的核心,问题是无论我们对自己的人类学有多么自信、投入多大的精力,也无法排除误差用人类学里的公式似的东西来精确计算任何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一开始我们认为这是正常的所有研究都会碰上的误差,但是这种误差不存在于我们研究的其他地球上的生命,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误差并没有规律可循。”
“所以这种误差支持着你的理论?”
外星人从沙发上坐起来,用绿油油的胳膊抵住茶几。
“你和P先生则是我所碰上的这种误差最集中的体现,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即使本想去中世纪也听你的去了宋朝;P先生在刑场时我也不顾危险跨上了马;P先生在宋朝死后我又听你的回去找年轻的P先生。这就是原因,否则我不会做这样的没有意义的事情,当然,没有意义也只是当时看来。”
“我不太明白,我和烂人怎么就可以支持你的理论呢?”
“这个我只是心里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来源于你们两个,我在我们那里也是只把你们的故事你们的行为告诉他们,他们是精通人类学的伙计。我无法从中说出道理,更没办法把它翻译成中国话。”
我听累了,瘫坐在沙发上。
“我之前对你说过,李先生,如果你生长在我们那里,也不会成为这样的人。这虽然和我所说的理论相悖,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因为我们比你们早发展了很久,社会文明程度也高很多,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李先生?”
“我又没在你们星球上长过,怎么会知道。”
“但是通过一些因素可以推算,好了,我感觉我在说一些这方面的李先生会不太想继续的。说真的,那次我在法国中世纪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并不是有意骗你们。你还记得我说过下次见面时你要告诉我你怎么会法国话。”
我提溜着两大袋子水果,被灯光晃得眼晕,衬衫黏在身上,我侧过头看她,她光光的眼神落在我脸上,我才发现和她认识不过几十天。她对着我耳朵说着没有地方口音的好听的普通话,像是说了很多年那样,我腾出一只手埋进她的头发里,一直往下,然后抓住她的凉凉的手,拉着她顺着路灯往前走。
我住在老家的平房里,到了晚上,关了门,出了只有一个电脑屏幕大小的窗户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她就趴在窗户跟前看我,我只看得见她的影子和深蓝色的窗外,我想她应该什么也看不见,太黑了,而且我也爬不到那么高。她用电视里标准的普通话问我:“李先生,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我也会配合她用话剧男演员的强调:“当然,奥菲利亚小姐。”
至今我也不知道奥菲利亚是谁,可当时就在嘴边。
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有蛤蟆、有蛐蛐儿,大部分我都叫不出名字。在我潮湿的被窝里她一个劲儿的往我身上拱,总是有一大堆问题,比如蛐蛐儿和蝈蝈是一个东西吗,蛐蛐儿只有公的叫唤还是公母都叫唤之类的。我会认真地和她瞎扯,我哪知道那么多。有些她信,有些她不信。有时候我正扯着起劲她就不搭腔了,好多回她睡着了我都想问我初中那年宿舍楼前飘过的白影子是不是她,不是她那又是她的哪个朋友还是她根本不认识,虽然那个时候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我期待那个白影子就是她,不是别人。每个月有几天十一点多的时候都会有当当的木鱼声,声音突然靠近又突然走远,她说不用怕,那是一个和尚,她刚认识,被车轧死的,几十年前就在这了,晚上趁村里人都睡着了来敲敲木鱼过把瘾。
和她在一起我怕得要死,我怕会突然冒出个爱管闲事的法海,或者燕赤霞那样的杂碎。而她却正常的要死,说话讲究又有礼貌,我害怕,她不是我的一场梦,她已经栽进了我命里。
我最不想问她们和我们有什么区别,除了非问不可的时候,我宁愿一辈子装不知道,一辈子也不面对,也不会提起,到死也不分真假。她最好也很有默契的配合我,像我配合她一样。但举世嚣嚣,什么东西能保证一辈子呀。
她对我说,我跟你就是因为感觉你和他们不一样,是个牛逼的人,能学个牛逼的法术把我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但你即使不牛逼我也跟你,你去死,和我一样做一只安分的鬼,我也和你过一辈子。
然而当时我既不牛逼,又没种。
当我抓着她凉凉的手碰上她光光的眼神时,我想这辈子的每个湿热的夜晚都和她这样,一直走,永远提着水果。或者在树林的一片漆黑里,她躺在我腿上,或者我抱住她,听着树叶沙沙响,被冷冷的夜风穿过。我都想一辈子。那时的我就明白自己保证不了永远,但一辈子还是可以的,于是我信誓旦旦地和她说着一切。在我幡然醒悟的那天,她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我站在旁边,她整整我的衣领,看了看,又拽了拽,眼睛里有种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我现在也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当时我就强烈的预感到,我一定会负了她。但她那时不知道,用光光的眼神看着我,问我在想什么。我一把抱住她,说:我好爱你。她笑的像个小孩儿似的,嘴巴咧到耳朵根儿,脑袋蹭着我的脖子。
“我想像个小鸟一样,在你裤子上咬个洞,钻进去,只露个脑袋在外面。要不就往上爬,爬到你肩膀上,别人就会问你,这是什么呀,你说,这是我的小可爱。”
可我当时只是在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