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稀稀落落地响起,顾我只能斜躺着,钻心的疼让他吸了口凉气。
“有人来了!”顾我挪了下身子,瞄了眼只能勉强蹲着的女孩,她撑着剑,试着站起来,却瘫软下去,看来她伤势不轻。
林鸟惊飞,风吹叶响。
倏地只见三条黑影从灌木丛中窜出,为首的一头引颈长嚎,另外两只疾如闪电,从两侧夹攻过来。
顾我盯着竖着耳朵的三头黑色大犬,蹬腿往后退了几分。
她拔出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持剑对着三头大犬,大犬耳朵尖细,皮毛黝黑,尾巴如同长剑摆着。大犬呲牙围着两人,尖牙里呼呼地冒着白气和唾液。
“汪!”“汪!”
黑色大犬只围不攻,叫唤不停。
“混蛋,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顾我愤愤道,怒目看着三头大犬,随手****根木棍捏在手中。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顾我抽着气道,本想按住背脊上的伤痛处,可手挨上去就已经疼得直咬牙。
“谁说来得及!”
黑夜中有一人扛着大刀阔步走来,这人眼珠如狼,幽幽地发着绿光。声音浑厚有力,顾我听得心神震荡,便知此人并不简单,这三头黑色大犬恐怕也是他饲养的跟踪犬,顾我做事一向细心,一路走来的气味大多被自己分散或是掩盖。
谁知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你是谁?”
“赏金猎人魏和尚!”来人并不遮遮掩掩。
这名字顾我听过,顾我抬眼看去,这人头上的灰色毡帽上悬挂着红色细穗,细穗的条数便代表着魏和尚他捉拿的逃犯人数,如今看去,这红色细穗已经被编扎成几小束,可见这人手段不比寒剑阁的人差。
“魏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小弟我在长嘉城早就听闻您的赫赫威名,您不在城里潇洒快意,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赏月作诗吗?”顾我强行挺直了腰板,神色自若地望着魏和尚问道。
“你别跟老子说些有的没的,我且问你,你是不是长嘉城人称“混世花魔”的顾我!”
魏和尚打量着靠在树干上的顾我,一来天黑不太好认,二来顾我脸上沾满蛇血,他也看不太分明。
顾我未见半点心虚,哈哈一笑,道
“混世花魔,这名字真搞笑,魏兄,您不会认错人了吧,传闻他混世花魔除了妓院哪也不去,您看我刚和妹妹一起进山杀蛇取胆,蛇刚杀完您这三条黑色大犬就跑出来了,把我妹妹吓得不轻!”
魏和尚疑惑看去,见顾我和女孩脸上沾着蛇血,黑蟒的尸体也在身后。证明杀蛇取胆一事所言不假,心里疑道:这两人本事了得,能把如此吓人的黑蟒给弄死还安然无恙,莫非剑狼犬认错了人?
但魏和尚也不是那么容易诳住,他绿色的眼珠转了片刻,霸气道:管你是与不是,先抓回城里再说!
说完便开始挥动肩膀上的大刀,顾我见势危急,吼道
“慢着!”
魏和尚大刀悬空,凛凛杀气卷起残叶,毡帽上的红色细穗呼呼舞动。
顾我想先拖住对方再设法逃脱。
“和尚,你可知道我妹妹是谁?”
魏和尚侧目看去,而眉眼不分的女孩秀目也斜睨了顾我一眼,见顾我振振有词说道
“和尚,你抓我不打紧,可是要是抓了我妹妹可就大大不妙了!”
“恁地胡说,我岂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人,先捆了再说!”
“哎——”顾我长叹一声,如同活了百年的老者,沧桑尽然。
“叹气作甚!”魏和尚眸光流转,看顾我神色从容,不由得停下动作。
“我叹你贪生怕死!”
“黄毛小儿,老子堂堂八品赏金猎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既不怕死,又何必急于一时,难道我俩还能从你手里溜走不成?”
顾我眼珠一扫,魏和尚被激,一时无言以对。
“和尚,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可曾听过‘紫炎狐火’?”
“你说的可是‘首丘天狐’慕弘的一昧真火?”
“魏先生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魏和尚被顾我吹捧得颇为满意,顾我继续道
“十五年前,青丘突遭变故,村庄夷为平地,村民无辜惨死,最终只活下几人,青丘村村长慕弘便是幸存者之一,他于五大绝地之一的首丘重建狐族部落,十五年修养,算是蜚声天下!首丘天狐的名号也威震宇内,只是这慕弘当年大难后性情变得古怪,‘独臂怪狐’也是他的名号之一,但他是很少面向各国招收学徒的世外高人,传闻他每年只收三人,且三人中还要被遣送回两人,遣送者记忆全无,只是有些本事还是俱在,其中一个本事就是三昧真火之一的‘紫炎狐火’,你可知这紫炎狐火有何奇特?”
魏和尚听得认真,被这么一问,反而怔住,顾我趁着讲话的空当,背脊上的疼痛也已然恢复了不少,强行站起,提步走到女孩旁边,笑道
“三昧真火各有奇效,黑炎狐火风吹不灭,水淋不熄,能焚毁世间无数利器,蓝炎狐火能治顽疾,炼制奇丹妙药,缺它不可,而紫炎狐火嘛?”
顾我卖了个关子,欣欣然地打量着魏和尚的表情。魏和尚已然入瓮,急切地追问道
“紫炎狐火怎么?”
“可凝聚龙元,起死回生!”
“胡说,绝不可能!”魏和尚挥手否决。
“你不信?”
魏和尚见这少年人说得头头是道,竟也有几分信了起来。顾我对着所谓的“妹妹”,淡然道
“妹妹,既然人家不信,你就略施小技,给这人开开眼吧!”
开什么眼,天眼不成?
女孩愣愣地盯着顾我,顾我朝女孩挤眉弄眼,幸好顾我此时侧对着魏和尚,不然早被识破。
顾我也不知女孩懂没懂,可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妹妹,这条黑蟒刚死不久,你便用指尖的紫炎狐火把他给救活吧!”
顾我说得轻巧极了,要这条黑蟒真活了过来,那顾我和他所谓的妹妹恐怕又得鬼门关里跑一回。
“魏大侠,我妹妹年仅十岁便被慕弘大师收为关门弟子,只是人心险恶,她不慎被驱逐出来,可您万万不可小瞧了她,这条黑蟒若非她出了三分力,我恐怕早就死了!”
女孩盯着顾我瞧,顾我一向谎话说得比真话还顺口,被这么一瞧,自己倒有点做贼心虚了。
好在女孩配合了顾我的演戏,她摆了个姿势,冷冷道
“离远点!”
顾我窃喜,这和他设想的差不多了。蹙眉慎重地朝魏和尚说道
“魏大侠,我们最好离远点,若等这条黑蟒活过来,我们恐怕又得费一番劲才能再弄死,还有您这三条大黑狗,黑蟒最喜欢和它颜色差不多的活物当点心,您让它们先退下吧!”
魏和尚不能说全信,但他相信这两个黄毛小儿就算真糊弄了自己那也是插翅难飞。
他便撤下三条剑狼犬,和顾我潜伏在左右两处大树上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片刻功夫,紫色火焰从女孩指尖冉冉腾起,魏和尚见了,心头一震:莫非真是那紫炎狐火!
顾我趁着魏和尚看得投入,也仔细扫视了下树下逃生的路,他知道魏和尚本事绝对不差,想逃,光动动嘴皮子显然是不够的。
他继续酝酿着下一步行动。
就在他想得投入的时候,那黑蟒竟然摆尾动了,被剖开的腹部奇迹般地合拢。蛇眼珠真开始转动起来。
靠,随便扯的也能成真!
顾我揪了下自己的肉,嗤地一声,真疼!
魏和尚的表情就只能用吞得进十个鸡蛋来形容了。
黑蟒全然活过来时,女孩手中的紫色火焰也已经消失不见。
“危险!”顾我叫道。
可哪还用他出手,魏和尚提着大刀顺势劈来,没想到那黑蟒全然没了先前的猛劲,大刀迎头砍去,蛇身就已经分成两段,蛇血却是一滴也没有了,魏和尚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大惑不解,盯着大蛇左瞧右瞧。
顾我奇道:明明活了过来,为什么就一滴血不剩了呢!这女孩当真是神秘至极!
但顾我终于不用逃了,他想得出神,却没注意到女孩已经倒地。
魏和尚比顾我还着急,对着树上的顾我吼道
“你妹妹怎么了?”
顾我疾冲过来,抱起女孩。女孩全身冰凉,像一块寒冰,顾我探了下鼻息,她还有气,算是松了口气,看着魏和尚说道
“魏大侠,我妹妹施法,龙元损耗太大,需要稍作休息!”
“叫我和尚就够了,有什么用得着我魏和尚的地方只管开口,这样能起死回生的仙术,我魏和尚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她一定是神派下来的,一定是这样的!”
魏和尚喃喃道,他绿色的眼光中竟多出了几分崇敬,顾我试他一试,商量道
“我妹妹和我都没吃什么,我和魏大侠你一起去打点野味,我妹妹一向嘴挑,越是奇珍异兽她反而越爱,等我妹妹醒了,我再和她商量该怎么报答你!”
“诶,谈报答就太见外了,哪用得着你去啊,你别说现在让我去找吃的,就算是去把山里的老虎的过来熬汤喝也是小问题!”
魏和尚提刀就走,但大步旋即停了下来,他双目阴晴不定,顾我知他尚有疑虑,笑道
“魏大侠,我差点忘了,您若担心我们兄妹俩的安全就留条大犬在这!犬通人性,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也好告知您!”
“一头剑狼犬哪够!我看三头留在这儿保护你们才最为保险!”
魏和尚豪爽一笑,不容商量便吹哨唤来三只大犬。
魏和尚肚子里卖的什么药顾我十分清楚,明里是留狗保护,暗里却是担心他俩逃了。此人粗中有细,确实让顾我有些头疼。
“魏大侠如此体贴我们兄妹,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何须见外,你们先好生修养!我去去便回!”
魏和尚消失在密林中,顾我看这三头剑狼犬体型高大,对付起来且不容易,加上自己若不能一次干掉三头恐怕就会惊动魏和尚。
也不知前思后想多久,顾我仍是毫无头绪。
怀中的女孩嘤咛一声,她轻拍了下顾我的手臂,顾我喜道
“你终于醒了!”
女孩目光冷冷,淡然道
“放开!”
顾我秉着怜香惜玉的精神用体温焐热对方,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就如同一瓢冷水泼过来,脸色当即难看得厉害,心里念道
“就你这种洗衣板身材,我还不一定看得上呢!”
女孩年纪不大,脸蛋虽精致漂亮,但如同含苞待放的花,一切尚在发育中。
女孩狐疑地瞧了眼顾我,顾我又开始做贼心虚了,好像自己的那点小九九被对方看了个精光。
“你过来!”女孩声音依旧清冷。
顾我迟疑片刻,但还是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女孩嫌弃地推了一下,白了他一眼。顾我狡黠地笑道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女孩无语,让你过来,也没让你靠这么近吧!
“我需要鞋子!”女孩咬唇说道,垂下眼睑轻声道。
“你说什么!”
顾我戏弄小姑娘呢,他耳朵比鬼还精,又怎会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女孩佯装听不见,只是发呆。
顾我用杂草和蛇皮制作了一双简易的拖鞋,鞋底是木板,鞋套是蛇皮编起来的,木板上捆着一些干草。
她才拖上鞋子,一条剑狼犬汪汪两声便摇头摆尾地迎向一人高的灌木丛。
魏和尚回了!
他一手甩了只野兽下来,一手把刀用力插入泥土,见女孩醒来,他笑道
“小仙女,你算是醒了!”
女孩目光清冷,他自讨没趣。
顾我看着魏和尚砸到地上的野兽,这野兽和剑狼犬同等大小,通体纯白,背脊上长着倒刺,两侧披着银白色鳞片,头顶有一个软体尖角,这猛兽并未死绝,泛着白眼,惊恐地看着三人,顾我一时也猜不出这猛兽究竟是什么。
三头剑狼犬围上来,准备一口咬住这白色野兽的喉咙,魏和尚提脚踢去
“畜生,这奇珍是给你们吃的吗?”
剑狼犬被踢,又见主人大怒,嗷嗷地退到一边,委屈地摇着尾巴。
“魏大侠,您抓的是什么?”顾我问道。
“这东西是从海里跑出来的,陆地上也能活,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只是听说难得一遇,今天洒家走运,在一处陷阱里碰到这家伙,别看他现在老实,制服这家伙我算费了不少力气!”
顾我看魏和尚腿部汩汩流血,便知这被捆住的野兽相当厉害。
他假意道
“魏大侠辛苦了,不知腿部的伤碍不碍事?”
“包扎下便好,反正死不了!”魏和尚饮了口酒,噗地一口喷到伤口上,顺手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片刻就包扎完毕。
顾我巴不得这和尚被野兽吃掉才好。
“放了他!”女孩冒出一句淡淡的话。
“什么!”魏和尚吼道。
“我说请您放了他!不然您会死!”女孩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楚不过。
魏和尚瞪圆眼睛,但并没撕破脸,顾我连忙打圆场,说道
“魏大侠,我妹妹嘴巴是有点挑,您多多包容!”
魏和尚无奈,只能解开捆在白色野兽上的绳索,眼睁睁地看着这野兽离开,心里却恨得直咬牙。
“魏大侠,前面不远处的瀑布下有一处深潭,潭水里有一种纯黄色的无骨鲟鱼,味道鲜美,我妹妹最爱不过,不如我们一起去那儿!”
魏和尚哼道
“恐怕你妹妹要吃天上的鱼才行!”
顾我知道这魏和尚现在心里冒火,若不安抚,待会又来硬的可就不妙,笑道
“大侠您真会说笑,我们兄妹俩靠山生活,我妹妹心地善良,见我杀戮太多,几次救活一些动物,如今见您抓来那白色野兽,当然于心不忍,您若要怪,便怪我自作主张便是了!”
魏和尚这才气消了不少,语气变了变,道
“那好,就依你去那瀑布下!”
魏和尚扛起大刀,阔步向前,一边饮酒一边唱歌,潇洒自如。顾我心里骂道
“真他娘的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