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冬天,天气上冻的特早,接着连阴了好些天就飘起了白毛雪,直到把房檐堆一尺来高愣没止住的架势,眼瞅就要连夜了。
我里外里裹了三层袄子硬是冻的直哆嗦,呱嗒了双棉拖鞋准备去村口小卖部买两馒头,上夜饿得慌烤了吃,要说这新农村建设挺好,搁前几年一溜烟都是土道儿,下个雨雪走道和和泥一样,现在不一样了,走哪都一水儿柏油沥青浇,还划拉了两破路灯,这天一擦黑就上了亮,一边趟雪一边心早飘回自家窑子里烤的那两红薯上了,刚出门瞅见烟囱里往外冒着白烟,连着那红薯的香味飘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远处山上一阵泛白,树杈上的雪快把树压塌了,估计村里儿的狗也怕冻着早早回窝了,不然往常还能见天吠几声,这会儿家家户户忙活着做饭,道儿上一个人也没见得。
寻思着这冻的赶紧回家吃口热乎饭抓紧睡一觉,别耽误晚上干活。
五经天,我被一阵闹铃吵醒,擦了擦快要跌枕头上的口水,朝枕边一阵摸,抓起手机把闹钟摁了,容我再睡五分钟。
我这被窝还没捂热乎,一掀开被窝这个透心凉,啧啧…这黑灯瞎火的也没管反正一把把毛裤拖进被窝穿上,下床抹黑开了灯,透了透火,寻了个魂儿对着烟头点上,抽根烟醒醒脑。
一阵磨蹭,抓起军大衣一披,大棉帽一戴,手机,对讲机,烟火抓起来就揣兜,临走用塑料袋装了几片烤的金黄的馍馍,掰开个红薯塞嘴里准备出门了。
出了院子,把自家养的土狗撵了回去,回头锁好大铁门。雪势渐渐止住,喘一口冒老长的哈气,紧了紧帽檐,这黑咕隆咚的点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村儿北边山坡走去。
这路灯早早熄了,爬过这道坡可就再没人家,按说这半大后生走这截夜路心里头也每个怕劲儿,再说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上轿走他头一回。
绕过老张头家的这片菜地,旁边两丈来宽的蓄水池子围着人高一行红砖,再往前走就是蛇皮腰了。
要说这地名从哪来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知道靠这片山头你往地挖一尺就又丈八煤,又赶上煤价一天涨三涨,村儿里人管他三七二十一这就靠山吃开了山。
上了山可就只剩土道了,这小道儿不计大道儿就这么一条也就供一三轮跑跑,右手边是山棱棱,棱棱地下室村儿里人种的庄稼地。
趁夜还能隐约看到左手边那片儿山头,往下走走有个山坳,俺就在那里干活。
稀松的野树长在半山腰凋零的只剩下突兀的主干,有些嶙峋,剩下的就是些覆满雪的低矮的灌木,偌大一个山头此时静的就只能听见脚趟雪地里的咯吱声。
这山路绕绕弯弯,嘴里哼着小曲儿叼着劣质香烟朝前走了一会儿,听见山坳底下传来手摇发电机的“突突…”声,看了看手机,到点了,一步并两步滑开了雪,哧溜哧溜往前滑。
赶我到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开始把窑口堵着的麻袋搬开了,一米见方,就只能供成年人半蹲进入的,工人们河北四川的居多,本地人受不了这苦,除了老板和我们几个放哨的。
领头的那个穿着黑的快要实质化的窑衣推着发电机钻进了窑子,老板和工人们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交代了几句就回头安插我们,无非是你去哪儿哪儿山头蹲着,别让ZF的人看见了,每人拿个对讲机保持联络。
我走的时候瞥见工人们推着运输车退下的油箱割掉一半装了四个轮子做的煤车进了窑子,后面的拿着木板和几根柱子,窑口在山半腰,用来加固的就是这些木板,白天来的时候还能看见窑口往下渗土面儿,不知道这几根柱子能否撑的住上面已经开始风化龟裂的岩石,最后听到的是窑洞伸出传来的爆破物的爆炸声和钻机瓮声瓮气的钻击声,深入了山底腹地。
老板交代了几句回家睡到觉去了,我们这几个放哨的也短暂交流了几句就分散开来,我沿着小路上了山,找了个山顶的被风处,抓了一把干枯的野草拍了拍上面的雪,垫在屁股底下坐了下来。
前半夜还能四处走走,对讲机里偶尔也能听见交流几句,这一到后半夜一般没什么情况就找个地方打盹儿去了,一夜无话。
直到黎明时分,忽然听到对讲机里老板急促的说,快掩了窑口,回来,我这一阵惊醒,野没问干嘛就直接跑下去了。
我朝窑里的工人们反复喊了几遍,作业的工人听到我的叫喊把发电机熄了火,陆陆续续爬了出来。我叫他们关了头顶的头灯,交代一句有情况,就开始搬散落在窑口边上的麻袋,重新把口子堵上,随手用铁锹在场子上的煤上撒了几层土面儿,吩咐工人们分散回家,不要开灯,尽量抄小道儿走。
清理完现场随后我一人顺着小道抹黑回了家,隔日早晨。
我到的时候老板家里早围了一群工人,老板隔炉子边上磕着烟灰,十几个人一起抽烟早就云里雾里的了。我挤在沙发上听了个大概。
说是俺们干活的那片不止一家,还有个也是村里的,叫白小三儿的也开了片矿,本来一个班仗快完了,该上的货也上差不多了,隔天拉煤场等着数钱就是了,可这白小三儿财迷,说这窑子已经没啥货了,准备下去把承重的木桩敲回来重新再开个矿用,结果采一半窑顶踏了一块青石板子,里面的人已经拉不出来了。
谈不上多大感情,只是偶尔半夜没烟抽会绕弯过去削根烟,临近下班还分过我半个烧饼,平时也只打过照面,戴个学术派的厚方框眼睛,早谢的头顶可能是常年带窑帽,三十多岁,挺跃进的一个人,了解仅限于此。
老板的语气和我的心情一样不咸不淡,众人也是除了刚开始的惊讶诧异,多的是惋惜。
屋子里气氛有些肃穆,见没有呆下去的必要,我起身出门回家准备再结结实实睡一觉。
消息以亚广播的速度不胫而走,很快闹的沸沸扬扬众人皆知,赶晌午我睁眼的时候,院子里我妈和几个村妇也在絮絮叨叨,只是表情和感情丰富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