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循声转过身。
她的脸在炉火下显得异常清晰。苍白而毫无血色的面庞;尖利的鼻子,带着一种冲天而上的弧度;细长的嘴唇勾着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她的眼睛是幽幽的蓝白色,眼白和瞳孔的界限显得不是那么地分明,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你是谁?”她的声音异常地好听,虽然听起来飘渺得像是从宇宙的另一头传过来的一样,毫无生气。
“你真的是……”
“你是生人,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好奇地打量着江宁,一副非常吃惊、非常不可思议的模样。
“我是来找你的……”
“我?”谢必宁想了想,便明了地点了点头。她指了指炉火前的两把看起来相当舒适的沙发椅,说道:“先坐。”
“我想你是想来证实那个校园传说的对不对?”
江宁点了点头。
谢必宁妩媚一笑,说道:“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人,可他们都没能到这里来。他们永远都只有胆子在宿舍楼的门口徘徊。我想你看到窗外的风景了吧?”
江宁又点了点头。
“他们根本就不敢进来,又怎么能知道宿舍楼里有这么一个美妙的地方呢。”说着她伸了个懒腰,窈窕的腰曲让江宁眼睛有些发直。她却丝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接着说道:“其实事情根本就不是外面那些人流传的那样,我生前的事情基本上被我忘了个干净。但是,我和以前的同学吵架,是有东西在作祟。”
“说详细一些?”江宁身体前倾,诚恳地看着谢必宁说道。
“以前这栋宿舍都是高三的学生住的,那一年高三真的是像梦魇一样。起初高二没有搬进来的时候,我和班上的几个同学相处得还算很融洽。李瑜、曾黎曾丽两姐妹、白月欣,都是我记忆中很好的朋友。”
“但是高三第一个学期开始没多久,和我一个宿舍的李瑜东西被偷了,是一个不大的钱包。然而他们都怀疑我,因为那时候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怀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没有偷,或者说,我仅剩的记忆告诉我,我没有偷东西。”
“这只是刚开始,那时候我虽然背着小偷的骂名,但是曾黎和白月欣还是很信任我。她们总是在有风言风语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我很感谢她们。”谢必宁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一抹微笑。她的手轻轻托着下巴,视线越过了整间房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二件事情,我记得好像是曾黎的内衣被人偷了。这一次的事情更加地疯狂,他们在我的衣柜里找到了她的衣服,然而上面还有非常恶心的口水痕迹。”谢必宁苦笑。“我不记得到底是不是这样了,反正大概她们从那时开始,把我当成一个怪物来看待。”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还有人在热切地巴结我,因为我的成绩总是数一数二的。当时我还天真的以为,那些人只是相信我。但是没过多久,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记得那晚之后,我的记性开始急速衰退,第二次摸底考试的时候,我彻底地成了一个失败者。”
“再然后的故事,估计和你听到的也没什么区别了。”谢必宁话音未落,眼神却落在了江宁的身上。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明德的学生……你是哪个学校的?”
“为什么我不是明德的?”
“大部分明德学生都是书呆子,你看起来不太像。”
江宁闻言一笑,“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
“想说就说咯,我没拦着你。”谢必宁摆了摆手。
“我是山大的,外地人。”江宁简单地把前段时间听到的议论跟她说了说。
“那确实是我干的。”谢必宁难得地红着脸说道,虽然她的脸依旧是苍白一片。江宁是根据她脸上害羞的神情猜测和想象的。
“那么,你做那些事情……”
“鬼也会寂寞啊……”
“呵呵,这样啊。能理解,能理解。”江宁虚假地笑着,心里突然打了个抖。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直到现在才重新想起来。
谢必宁看着江宁半边屁股已经坐出椅子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我对男人的好奇已经过去了,现在暂时对男人没有兴趣。”她说话的时候,在“兴”字上加了个重音。
“那就好,那就好。”
“你不好奇这是哪么?”
呼!这女鬼终于转移话题了,江宁庆幸了片刻,便立马顺着谢必宁的话说了下去:“那这是哪儿?”
“不知道。”
“……”
“你很好玩,”谢必宁看着江宁郁闷的脸,不住地轻笑着。“我确实不知道这里是哪啊,你也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估计在我死之前,这里就已经存在了。我不知道这一处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是大概是那种不同于外面的世界的空间吧。我每次进来的时候,外面那些门都打不开,我唯一能打开的就是通往这个房间的门。我记得那时候我摸索了快一年吧,才来到这个房间。”
“那你在外面听到过什么声音么?”
“声音?没有。”谢必宁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脸很大,长得很矮很壮实的男生?”
“也没有。”
怎么说,难道自己看到的那个不是林佑巽?那那个让自己跟着上到四楼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外面的声音,为什么只有自己才听得到?不应该啊……自己总不能惹上什么厉害的东西了吧?
“你放心好了,这里的地形错综复杂,被困在里面的东西是绝对出不去的。不管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等你出去了都伤不到你。”
“你不是说被困在这里的都出不去么?”江宁被她的说法搞得有些头晕。
“你傻啊,我要是被困在这里我还能回宿舍楼里去?”
“对了,刚才给我引路的是不是你?”
“什么?我一直待在这房间里,快一个星期了。自从上次见过你之后……”
“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天吧,在校门口看到你了。那时候你身边还有个长得很帅气,浓眉大眼的男生。对了,你能不能把那个男生介绍给我啊?”
“你已经死了!”
“人鬼情未了嘛!”
“……”
那个引路的人影不是她,那难道是林佑巽?反正走回头路出去找林佑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看来只能自己让谢必宁带着自己出去了。
“我说,为什么我前几天会梦到你。”
“我怎么知道,再说了,明明是你的魂魄在你睡着的时候溜了出来。大概是你的潜意识很想来这里看看?估计你现在满足了,以后就没有必要再来啦。不过,你白天也可以过来。鬼其实并不怎么怕白天,只是不能在太阳底下晒太久。到时候,我们可以进来做点……”谢必宁朝江宁眨了眨眼。
这个动作让江宁身子抖了一抖,“还是不要了吧……我有点想出去了。”
“哦,你这个人有时候一点也不好玩,跟明德里的书呆子一样。”谢必宁欢快地哼哼了一声,起身走到房间里一幅油画旁。
江宁跟了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幅梵高的《向日葵》的超级放大版本。整幅油画差不多有两米高,黄得热烈的向日葵开放在高大的画板上,硕大而又栩栩如生。江宁看着画,总有一种自己变矮了的错觉。
谢必宁伸出右手,轻快地在向日葵上拂过,那幅油画就这样在江宁的眼里一点点地透明起来,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中,露出原本藏在画后的一扇门。
“你怎么做到的?”江宁吃惊地问道。
“脑子里想象着这里有一扇出去的门就好了啊。”
按照谢必宁的说法,这简直就像端起碗来吃饭一样简单。但是真有这么简单就怪了。算了,反正自己一个凡人,学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两个人开门走了进去,门后是一条暗淡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和自己进来时候宿舍大门口的那扇门一样。
“走吧。”谢必宁在江宁身后说道。
江宁回头一看,刚才那扇门消失了,只剩下一堵墙挡在那里。他转过身来,发现这个走廊跟他在四楼见到的都不一样,这里的照明靠的是电气灯,跟那些走廊里的火把完全不同。
这里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江宁不禁感慨到。
“对了,为什么我前几次梦到你,你都……”
“像这样?”走在前面的谢必宁回过头来,长长的舌头又吊了出来,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
“啊!”江宁被她这样突然地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才反应过来。“你干嘛!人吓人吓死人的!”
“可我是鬼啊。”谢必宁朝他翻了个白眼。
“哦!”
“喂,你喜欢我哪一个形象?”谢必宁见江宁一脸的不高兴,便把头转了过去,过了会儿再回来,舌头已经收回去了。
“我觉得,都不太喜欢。漂亮是漂亮,就是都太……呃,妖异了。”
“活人的论调真无聊。我死了以后,才发觉以前那种在乎别人议论的想法是有多幼稚。你觉得接受不了我这个死人就直说,我又不会怪你。毕竟我们已经不是同类了。”
江宁听了她的话,久久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该怎么接她的话。按她的说法,她自己没法去轮回,只能待在旧宿舍里一个人自说自话。像她这样,确实很孤单。但是自己又不是什么和尚道士,对她该怎么处置,好像也没有办法。某些意义上说,她挺可怜的。
沉默一直持续到两个人来到大门前。
谢必宁一把拉开了黄色的木门,夜色瞬间出现在江宁的眼中。夜晚的风还在继续,只是它们根本闯不进来,门口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那些风。
“走吧。”谢必宁的声音依旧空灵,却没了刚才的那种活跃。死气沉沉的,真的像个死人了。
“谢谢……”江宁回过头看着她,突然心怀愧疚地说了一句:“其实你挺漂亮的,无论哪一副面孔。”
谢必宁听了,突然灿烂地笑了起来。
“骗我的,对不对?”
“妖异归妖异,但是确实很漂亮。”江宁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快走吧。晚上会有人在院子外面的大门处巡视的。”谢必宁轻笑着推了江宁一把,他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落在了外面的门洞里。
等他回过头来,身后的走廊和大门已经消失了,那大门又恢复到了自己进来的时候把它打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