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香取来名帖,站在一旁研墨。
慕容蓁用兔毫沾了墨汁在名帖上写下一行漂亮的小楷,忽然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最近总看你忙来忙去的,闻香还没回来吗?”
元香垮着脸回道:“闻香娘病重,爹身子也不好,家里只有她嫂子一人照顾不过来,恐怕要耽误些时日才能回来。”
“闻香今年多大了?”
“回郡主,闻香比奴婢大三岁,过了年就十七了。”
十七岁了。
慕容蓁提笔沉思。
这么说来闻香也算是老姑娘了,如果不嫁给府中下人留下来做世仆的话,也好到了放出府去嫁人的年纪了。
在王府中必须要有能贴心能用的人,像闻香这样心中牵挂太多的下人,办起事来想要心无旁骛着实难。
倒还不如放出去,再选些新的人来。
名帖送出去之后,慕容蓁在书房里看了半日的话本游记。
到晚膳时外面传来了消息。
慕容冼被两个下人从万宁阁里抬着回了竹息院。
他亲娘李娘子用帕子捂着脸跟在后面,帕子下露出的两只眼肿得跟核桃似得。
慕容葭张罗着去请大夫,可府中的大夫午膳后正好告假出府了,只得从府外召,一时半会儿的竟也找不到合适的,急得她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撞,最后不知从哪里招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赤脚郎中,却被管家拦在了门外,无论如何都不准放进来。
李娘子的成梧轩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慕容蓁这一夜睡得格外好。
第二天晨起时脸色粉嫩得像新开的桃花瓣一样,只得多搽了几层粉才让气色看起来不那么好。
昨天下邀各位小姐到城西赏梅的名帖时,为了让何漱玉和徐怀瑾都没有推辞的理由,慕容蓁提笔便书了一句“近日虽偶然风寒,略有不适……”
以“带病之身”加之“姐妹之情”下帖相邀看梅花,她倒要看看那些不想来的还能找到什么理由拒绝。
用过早膳从王府出发,到城西时日头已经快到了正午。
慕容蓁扶着元香的手下车,早已等候多时的千金小姐们纷纷矜持的笑着走上前来,细语寒暄。
徐怀瑾依旧是那副矜贵得体的样子,只是不再像上次探病那样离她那样近,状似无意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感觉。
何漱玉亦是如此。
慕容蓁但笑不语,被众星拱月般的簇拥在中间赏梅。
城西的梅花开得的确好,但天气也确实冷,昨夜刚刚落了场大雪,梅树下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费力得很。
只一会儿便有人走不动,远远的落在后面,靠着梅树干微微气喘。
慕容蓁便坐东请大家到附近的一处酒楼,包下雅阁一起尝尝美食聊聊天。
雅阁里暖烘烘的,又点了支淡雅的熏香,一进门就感觉好像走回了春日烂漫中。
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们纷纷褪去了厚厚的冬衣大裘,只着轻薄的裙衫以慕容蓁为中心落座。
慕容蓁环视了周围一圈,对着徐怀瑾友善扬起一个友善的笑,拍了拍身边左侧的位子示意她坐过来。
徐怀瑾明显一愣,继而从善如流的坐了过去。
昭华郡主左侧的位子是仅次于主位尊贵的位次,某种时刻也彰显着一种亲近。
在坐的人都心知肚明,对着徐怀瑾也愈发恭维起来。
徐怀瑾矜持依旧,连脸上的得体笑容都未改分毫,但若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她眼角眉梢那溢于言表的欣喜。
茶点一一上齐之后,大家很快便放松下来,开始聊些感兴趣的话题。
慕容蓁不动声色的喝着茶,明显感觉到众人态度微妙的变化,忍不住心中暗笑,只觉得这场景实在太熟悉。
在宫里时,最趾高气扬的往往不是妃嫔,恰恰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因为和最尊贵的人挨得最近,就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也变得尊贵起来。
说到底还不是狗仗人势,在明白人眼里看着也就是个笑话。
现在的徐怀瑾都还太嫩了些,跟她在皇宫时根本没法比。
这样的她怎么能在入选的美人中脱颖而出?
靠美色,还是徐丞的暗中运作?
或许……应该在大选的时候帮一帮徐怀瑾,让她能一飞冲天,落入后宫?
只是不知道徐怀瑾这一世还会不会那么幸运,在后宫中力压群芳,登上皇后宝座?
慕容蓁悠然抿了一口茶,偏头问何漱玉:“前些日子摔了一跤,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来许多事,我记得你上面好像有几个姐姐,是两个还是三个来着?”
何漱玉忙道:“是有两个姐姐的,嫡亲的大姐已经出阁,二姐是庶出,比我长一岁,如今还待字闺中。”
慕容蓁点点头,又转过头来问徐怀瑾。
徐怀瑾柔声道:“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还有几个妹妹都是庶出。”
“可许了人家?”
“未曾,妹妹中唯有一个年岁与我相仿些,剩下的都还是孩子呢。”
年岁相仿的,那便只有徐素宁了。
慕容蓁依旧淡淡的笑。
原来真的还有一个徐素宁。
一缕魂魄,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被一分为二,难以置信的在同一时空共同存在着,一个依旧沿着原本的命运轨迹向前行走,另一个则以以局外人的身份目睹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叹造物是如此的奇妙。
老天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给了她一次机会,徐素宁是生是死与她已全无干系。
作为慕容蓁,这个世道究竟由谁主沉浮,还为未可知。
小聊了一会儿天后,便有暖胃的汤羹送上。
香米熬煮得软糯,桂圆和枣子散发着暖暖的甜香,最是合女子口味的一道粥,大家笑吟吟的尝了几勺便纷纷放下,只有徐怀瑾一人边聊边喝,不知不觉的喝完了一整碗。
意识到只有自己喝了一整碗粥后,徐怀瑾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旁的何漱玉笑着替她解围:“我记得这是怀瑾最喜欢喝得汤羹,今日这汤可是郡主点的,可见心里还是没忘记咱们姐妹的。”
慕容蓁也抿唇轻笑。
这好话说得得不假,她与徐怀瑾可是做了十几年姐妹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徐怀瑾的口味?
徐怀瑾从小就喜欢各式各样的汤羹,就算是感染风寒吃不下任何东西,也还是能喝下一碗加了野花蜜糖的白粥。
今日上得这一道汤羹手艺堪比御膳房,旁人的都是用普通的香米,唯有徐怀瑾喝得这碗主料粒粒精选的“南枝”贡米,就算不添任何辅料,也能熬出淡淡的甜味来。
这样好的米就是晋王府也只赐了三斤尝鲜。
慕容蓁吩咐人再给徐怀瑾上一碗,徐怀瑾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