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的住处是村长召集村里众人为他盖的两间小茅屋,因为他没有家人,一直都是一个人走十里八乡。但由于有一身本事,并且为人相当不错,村里也对齐先生居住在这里表示强烈的欢迎。
齐先生居无定所的时候甚至有一些家里情况较好的邀请齐先生去自家,供他吃住,说是供吃,其实也不需要,因为隔三差五都会有人给他送些粮食什么的,十里八乡大半数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但都被齐先生一一拒绝了,用齐先生的话说就是:我又不是动不了。
但看见齐先生没个稳定的住所,村里还是自发为他盖了这两间小茅屋,什么时候有点需要,还能知道上这里寻他。
我老家那边将懂道法会做法事相风水的人都称之为先生,也就是阴阳先生取先生两字。齐先生来这里之后帮人们做了不少这些事,所以大家也都称他为齐先生。
齐先生的这些本事大部分都是从那和尚身上学来的,早年听齐先生说,那和尚表面看上去是个和尚,其实是个非僧非道的奇人。只是因为在寺庙出的家,平时保持了个和尚的样子,但他所学驳杂,精通各道,居无定所,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齐先生蛊毒治好之后成过一次亲,还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和尚来过一次,看见他成家生子之后便对他说:“你学的是我这门手艺,虽然说并不是我的徒弟,但娶妻生子还是受这妨碍,以后你这家怕是并不能安稳,我年事已高,你好自为之。”说完飘然而去,齐先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过了几年,孩子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傍晚,齐先生帮人做完法事正在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当他走到一座山下的时候,就听见山道旁边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一个黑影在草丛里晃晃悠悠。齐先生立马捏了个法决,只听轰然一声响,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在那黑影身上,那黑影便没了气息。
那年代山上野兽多,齐先生也没当回事,继续往家走去。等到到了家之后看见老婆在做饭,却不见儿子的身影,平时只要自己回来儿子肯定最先知道,跳过来就要缠住他教自己术法。
然而今天并没有见到儿子,于是便问老婆:“儿子呢?”
老婆忙着做饭,头都没抬就回了他一句:“刚刚不是说去接你了吗。”齐先生一听这话,脑袋里像响了个霹雳,右手一拍脑门:
“坏了!”
齐先生已经明白了过来,刚刚在山路边那黑影怕就是自己儿子了,儿子跟自己学了几式简单的术法,怕是在半路等自己回来跟自己玩闹呢。何曾想,自己还以为是个平常山兽,一式千斤砸怕是砸了个血肉模糊。
想到这里,齐先生顾不得给老婆说一声,迅速地出门就往山道上跑。老婆也觉得不对劲,丢下勺子也跟着出门了。等到来到看见那黑影的地方,齐先生颤抖着双手扒开面前的草丛。哪里还有什么儿子!
儿子静静的躺在草丛里,全身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齐先生跌坐在一旁,像失掉了全身的精气神,嘴唇不住的颤抖,面孔上是一副极致的悲伤。
没多大一会,齐先生的老婆也跟随齐先生来到了这里,看到眼前的一幕几乎就要晕倒。接着就像一个失去了崽子的母兽看到仇人的样子扑到齐先生的身上,一阵的撕咬。齐先生只是呆呆的看着儿子的尸体,身体像是失去了痛觉,任凭老婆对自己又掐又咬。
这时候齐先生想到了曾经和尚对自己的告诫:“学这门手艺的人是不应该有后的!”
所以不管和尚还是道士啥的,都是只有徒弟,而不会有后人。普通操办丧事的那些先生,跟他们有本质上的区别,那只是在有人死掉的时候给人家念念经,做做仪式而已。
老婆似乎打累了,坐在地上开始抱头痛哭,像受伤母兽的嚎叫。那嚎叫一声声钻进齐先生的脑海里,使得齐先生面色愈发的灰败。
后来这事是怎样完的没有人知道,齐先生自己也不愿再说。只知道后来齐先生就一直是一个人,埋了儿子之后老婆也让齐先生劝说不知道嫁到哪去了,齐先生就来到了我老家这村子。
这似乎也解释了齐先生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寻自己爹娘了,想是觉得愧对自己的父母,怕让自己年老的父母伤心。毕竟中国人的思想是很传统的,一直就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所以齐先生也干脆就没有回去了。
齐先生正在自己的茅屋里边专心地配着药,茅屋里有个大大的柜子,算是屋里面最像样的一件家具了,也是整个屋子里面最整洁的地方。齐先生正站在柜子前,为自己要配的药选取适当的药材。正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见一个浓重的声音在外面喊到:
“齐先生!出事了!齐先生…”边喊着人已经到了门外。
齐先生快步上前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怎么了?”
男人一路快跑过来,说话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胡家那女人…跳河死了!”
“带我去看看!”
齐先生一听这话,暗道糟糕,拉着那男人就走。那男人连连在前边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小跑起来,向着山下河边赶去。
等两人来到河边,岸边一处地方,已经让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看到齐先生来了,就有人主动的让开一个缺口,顺便还提醒别人也让一让。
随着众人让开一条路,齐先生一眼就看到众人围着的地方,有一个低缓的斜坡。这时那斜坡的一个小土丘上,仰面躺着一个女人,头朝着斜坡下方,身下是一大片水渍。远远的能看见了隆起的肚子!应该是有人发现女人跳河,捞起来之后看看能否救回来的措施。
齐先生走上前去,这时候天气已经快速的暗了下来,山区的天气就是这样,太阳一落山,很快便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拨开女人脸上散乱的头发,依稀还能看出正是今天白天的那女人。他将手伸到女人的鼻子底下,想看看还有没有气息。
“死了,救上来就没气了。”
又将手按到女人的脖子上,果然也没了脉搏的跳动。这女人,竟是在齐先生还没来得及把药送过来就跳河死了!
旁边众人这时候也讨论开了,有人问先来的那些人:
“他男人呢?”
“胡老三早先一直在家里呆坐着,他老婆跳河还是有人去他家通知他的。去通知他的那人说,胡老三听见他老婆跳河了,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滞的转过头看了一眼赶去通知的人,然后就起身慢悠悠的往河边来了。”说话这人边说还边学着动作,神情也惟妙惟肖,给不知道的人说得清楚明白。
“胡老三来到河边后,他老婆刚刚救上岸来,正放在岸边上。胡老三走过去,摸了摸老婆的脸,目光顺着往下移,当移到女人那隆起的肚子上时,胡老三突然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嚎叫,像是被丢进火坑子里的狗。然后跳起来就一颠一颠地走了,边走还边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应该是疯了。”
听着的人连连点头:“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承受不住疯了也是在情理之中。”
旁边众人听得唏嘘不已,也都觉得这几天这些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确实有点难以承受。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使得河岸上众人的身影看上去都有些模糊。
齐先生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让人准备后事的时候。突然只听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在这空旷的河岸上传出去老远。
众人听得一激灵,纷纷朝声音发出的源头---也就是死掉的女人身上看去,这时候已经有人拿着用葵花杆砸破之后做成的简易火把凑上前去。这种火把材料多,使用方便,容易点燃,并且烧得很旺,被这边的人普遍使用。
借着火把发出的火光,能够看到紧挨着女人的尸体有一个黑影在那里蠕动着,同时还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刚出生的猪崽在寻找母猪的**。而女人刚刚还高高隆起的肚子现在已经瘪下去了很多。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就连齐先生也不例外。
因为现在的情景,大家也都明白了发生什么事,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在女人死掉之后——出生了!而且,还是活着的!
连齐先生都有点想不明白了,这个孩子距离上一个孩子的出生已经足足有一个星期之多,并且还是一胞百年难遇的阴阳子,应该在肚子里早已让阴子弄得血气不足,按道理应该是没有存活的可能。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人不信。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有几个胆大的女人听见那婴儿的啼哭。压抑不住心中对那孩子的可怜,于是赶紧约上同伴走近女人的尸体,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那孩子从女人的身下扒拉出来,已经有人脱下衣服递上前去,让她们把那孩子的身子擦干,又用衣服把那婴儿包了起来,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襁褓。
“是个男孩!”
孩子包在粗布衣服里,嘴里还在咿咿哇哇的叫唤着,看起来精气神十足,怎么看都像是满月出生的独子,没有一点先天不足的样子。只是他疯掉的父亲已经看不见了,而她那死掉的母亲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点感知到他的出生。
“你们来看!”旁边一人突然指着女人的脸喊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女人的两眼,竟都流出了一行清泪。也许是知道自己的孩子竟能平安的出生,快慰的泪水,也许是因为自己孩子出生,而自己却自己寻死流下的悔恨的泪水,这个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借助着火把的火光,众人连夜将女人给抬回了她的家,后边有人抱着孩子跟着。回去之后又连夜设了个简易灵堂,将女人放在了门前的院坝中。
那边的风俗,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屋的,只能放在门外办丧事。然而随着胡老三一疯,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戚的夫妻俩更是没有什么直系亲属。所以丧事也是由村里人自发给办了一个简易的,草草的就把女人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