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全名叫齐博怀,似乎取这名字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是希望他拥有一个博大的胸怀,在这个民族危难的当头能够胸怀国家,民族,为民族做点什么。
齐博怀是怎样来到这个西南偏僻的角落的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家是沿海那边的人。少年时家里是当地的大户,从小就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条件。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齐博怀可能安安稳稳的当几十年的少爷再到老爷,一辈子过得安安逸逸。
然而,在齐博怀十几岁的时候,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个讨饭和尚,齐博怀的父亲好酒好肉地款待了他。和尚吃饱喝足之后像齐老爷作了一个揖:
“蒙老爷盛情款待,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齐老爷一生乐善好施,古道热肠,结下善缘无数,为人慷慨洒脱,成就了一方家业。在这乱世之时也始终不忘初心,这和尚全身看起来破破烂烂,却是懂礼懂数,谈吐不俗。和尚说有些话要跟齐老爷讲,料来应该是好事。
于是齐老爷对和尚说道:“大师请说。”
“能否叫贵公子出来一见?”
“大师对小儿有指教是小儿的福分,他就在后院,我这就差人叫过来。”齐老爷道。
齐老爷给旁边管事示意了一下,管事就往后院去了。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公子从后院过来,后边跟着那管事,只见这公子虽穿得是一身亮堂,却不像其他富家公子一样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恰恰是一身的书卷子气息,步履稳重,举止不俗。这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实为难得,这便是少年时候的齐博怀了。
看见齐博怀过来前厅,齐老爷目中升起了一些满意之情,似乎对这儿子的表现颇为满意。
齐博怀上来前厅,朝和尚微微拜了一拜,便走到父亲身边请示父亲召自己来是否有什么安排。
这时候和尚从座位上起身,将齐博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随即双手合十:“齐老爷,贵公子今年可是十四岁?”
“是,大师高明。齐老爷回道。”
“老爷可信世间鬼神之说?”
“不尽信,也无不信。”
“不瞒老爷说,我今日来此,正是为此子而来。老爷是否还记得博怀这孩子四岁的时候在你家里做客的樊云机?”
齐老爷略一沉思,往事便一一浮上心头。
那是十年前,也就是齐博怀四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全身发红发肿,整个一张皮都有了溃烂的征兆,齐老爷多方求医问药都没点眉目,家里又只有这么一个独苗,正当齐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跑江湖的人闻讯来到了他家上门拜访,齐老爷本无心情招待,但念及江湖人的困难,也还是强打着精神让佣人准备了一些饭菜。
这人便是和尚口中的樊云机了,饭毕樊云机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请求在齐家逛上几圈。其实这已经算是一个很无礼的要求了,然而由于齐老爷为人相当不错,尽管由于儿子的病一直焦头烂额,却也没有拒绝樊云机的要求。
樊云机在齐家走了两圈,然后问齐老爷家里可有子嗣。齐老爷眼睛顿时一亮,暗道这事怕是有转机。于是朝樊云机抱拳一拜道:
“家有一子,今年四岁,但前些日子得了个怪病,全身发红发肿,甚至已经开始起了一团团的斑,看上去都觉得害怕。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多方求医问药却是毫无起色,整个齐家已是弄得鸡犬不宁呀。”
“齐老爷有所不知,我正是听说公子这事而来。”樊云机眼神一肃:
“我家就在邻县,几年前我在外飘荡,那年发大水,家里老小还是因为老爷救助才保得平安。虽然你不认识我,但这几年我每刻不在想着老爷的大恩,想着哪天才能报老爷恩情。最近听说公子有恙,我虽然没啥本事,但几十年走南闯北倒也算是见多识广。不知能不能让我看看公子的情况,也许能够尽一份心力。”
齐老爷听罢大喜,连连将樊云机请进里屋。来到儿子的床前,只见床上的齐博怀面色蜡黄,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齐老爷快步走上去,掀开被子,解开儿子的衣服,只见齐博怀全身红肿,胸腹之间更是一团一团的黑斑,似乎有脓血要流出。齐老爷眼神暗淡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
樊云机将手按了按齐博怀的肚子,只见那手按到的地方肚子迅速的瘪了下去,黑斑的地方更是渗出了一些黑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樊云机凝神看了许久,便起身问齐老爷:
“老爷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这么多年了没得罪过什么人啊,难道…这根本就不是病!”
樊云机将小指甲插进齐博怀肚子上渗出黑血的地方,轻轻一提那已经变成黑色的皮肤,往外一翻,只见一只黑得发亮的小虫瞬间像是受到了惊吓,就要往黑斑里面钻去。樊云机眼疾手快,左手按住皮肤,右手快速地探出,将那想要往里面钻的黑色虫子用拇指和食指拈住。转身问齐老爷:
“老爷相信世上有蛊吗?”
“蛊?我一直以为那是世人编撰出来装神弄鬼的东西。难道…这虫子便是人们所说的蛊虫?”齐老爷有些难以置信。
樊云机没有说话,而是将自己手上拈着的虫子拿到一旁的油灯旁边,那虫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竟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樊云机将虫子渐渐靠近油灯的火焰,离灯焰还有两指来宽的时候,只见那虫子发出一声微小的怪响,瞬间就变成了一缕略显猩红的烟。
“这是蛊…”齐老爷失声道。
“不错!这果然跟我听说之后猜测的一样。这根本不是病,什么人竟然能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如此狠手!”樊云机眼神一凝,继续说道:“我在湘西的时候见过这种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孩子应该是被人下了蛊了!”
“世上真有这种东西?我自问一辈子没得罪过什么人,竟有人对我儿子下此毒手,这是要我断子绝孙啊!我…我儿子还有救吗?”
“我身上有一物,应该能压制这蛊虫,但还谈不上解蛊,这蛊我是无法解开的,只是能将这蛊毒压制下去,十年八载是没有问题。但如果十年还不能彻底地根除这蛊毒,公子…怕是就保不住了。”
齐夫人早已闻讯赶来陪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憔悴的面容上挂满了心疼和担忧。这时候一听这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樊云机的面前:
“求大哥救救博怀!只要能救孩子,你要我们干什么都可以!”
齐老爷也无心训斥夫人的无礼,而是满怀期待的看着樊云机。樊云机叹了口气,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
“几年前我走南闯北,遇见一个和尚,机缘巧合救了和尚一条性命,和尚便送我一物作为报答,便是这东西了。”
说着便把盒子打开,只见盒子里面摆放着一朵洁白如玉的小花,似玉非玉,似花非花,晶莹剔透,看上去煞是惹人喜爱。说是花吧,却完全是玉的质感,且听他话里说这东西是几年前的,是花应该早枯了。说不是花吧,打开盒子却又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弥漫开来,闻之使人精神一振。
“那和尚说这花能压百毒,解杂症,我救他一命他也送我一个保命的物事。这花也是他自己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就送予我了。”
说完又问夫人身边管事讨个碗,不一会儿管事便拿着碗进来了,碗里盛了半碗水。
樊云机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花儿放进水里,只见那白花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融化在了那半碗水里。等到快要融完的时候,却有玉米粒那么大一块再不融化了,外面融掉的部分都是洁白如玉,然而这剩下的这一小粒却在碗里微微泛着粉色。
樊云机示意齐老爷将齐博怀扶起,并去除齐博怀全身的衣物。齐博怀还是静静的躺着,没有一点动静,要不是还略微有些气息,说不定都以为是早已经死掉了。
樊云机将碗里融剩下的那玉米粒大小的白花取出,捏住齐博怀的嘴,便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又吩咐将齐博怀放平躺在床上,用手指在碗里蘸了些水,抹在齐博怀身上那些黑斑上。齐博怀发出了一声闷哼,只见那水抹到哪里哪里的黑斑就微微升起一缕黑烟,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见。
随着黑烟的升起,那黑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没过多久,樊云机便将碗里的水尽数抹在了齐博怀的身上。齐博怀身上的黑斑已经基本褪去,但身体还是仍然浮肿。
樊云机从床前站起:“没事了,休养几天就能下床。”
说完就转身出了门去,齐家一家人喜极而泣,连连将樊云机请到厅中休息,言辞中满是感激之情。整个齐家人都沉浸在久违的喜悦中的时候,没人发现樊云机眼中愈发浓郁的暗淡…
樊云机拗不过齐家人的盛情,在齐家住了一天后就要回去,说家里面需要自己照顾,临走齐家人备了厚礼,但却被樊云机严词拒绝了。走的时候樊云机交待齐家人:“蛊毒没有全解,要想彻底消除,几年以后怕是会有一场离别,望齐老爷夫妇做好准备。”
没想到一晃就是十年了,今天和尚登门言明是为齐博怀而来,怕是跟当年发生的事有直接的联系,一想及此,齐老爷赶紧向和尚抱了抱拳:
“大师认识樊云机?当年博怀还是因为他才保得一命!”
和尚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我就是樊云机口中那和尚!”
齐老爷一听这话,赶紧起身向和尚鞠了一躬:“当年还多靠大师所送那奇花保得小儿一命,博怀,还不快过来拜见大师。”
说着向一旁的齐博怀示意。齐博怀快步上前又对着和尚拜了一拜:“多谢大师父救命之恩!”
和尚又笑了一笑:“这孩子不错,难怪樊云机前些年还专门跑到嘉兴去求我救这孩子一命,我看我跟这孩子也颇有缘分,但要根治这孩子身上的毒,这孩子必须得跟我走,少则几年,多的就不好说了,但我能保证的是,这孩子只要跟着我,肯定不会有事,只是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就不好说了。”
齐老爷一听这话,眼神里满是挣扎,对旁边的管事轻声说了句:“去叫夫人过来。”然后又对和尚说:“大师,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偏又摊上这怪物,我三十几岁得子,如今已年过半百,心里对这孩子很是不舍啊,况如今皇朝危亡,战乱四起,我有心好好培养这孩子成栋梁之才……”齐老爷说得哽咽起来,便不再往下说了。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齐夫人快步走进厅堂,看见齐博怀就一把楼过,可能是已经听管事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齐博怀的不舍便是压抑不住了。然而为了儿子的活命,就算再不舍也没有办法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和尚说道:“如果要根除这毒物,我必须带着他去很多地方,你们还是给他收拾收拾吧,我这就带他走,这东西不能再拖了。”
齐老爷惨然一笑,却也感觉压在心头近十年的大石终于落下,虽然觉得很是不舍,但终究不是一般人,同意了和尚的要求,有什么东西能比孩子的活命更重要呢。齐夫人抱这齐博怀失声痛哭,齐老爷已安排下人去准备行李了。
“樊云机去嘉兴找到的大师?"齐老爷想起来了樊云机,于是便向和尚问道。
“好几年前他就去嘉兴找到了,很是一番交待,要我一定要找到你家,帮他了了这一心愿。”
“那他如今在哪?我托人去邻县打听过,但这些年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早死了,去嘉兴遇见我的时候都像是回光返照似的。”
“死了?这才几年?怎么可能?”齐老爷一脸的不可置信。
“十几年前我在湘西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有顽疾在身,我还送了他一朵花帮他治病,但想来那花定是用在了博怀那孩子身上,他可是一直舍不得用的。”
齐老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十年前樊云机用那白花救了齐博怀之后,眼神却是渐渐的暗淡了下来,想来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
齐老爷心里升起一阵阵动,樊云机竟然是将自己的救命药让给了齐博怀。想到这里,齐老爷更是不明白自己曾经到底得罪过什么人,竟对自己恨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还用到了这湘西特有的黑血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