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美饿两国在未发布任何声明的前提下关闭了境内所有的传送场所,并勒令正在兴建的传送场无限期停工。同时,两国境内所有域外维度的企业和工厂都被迫停业等待审查。美俄驻中心政府代表也在同一天撤回地球维度,拒绝参加任何会议。
余下的十八个维度纷纷通过不同的外交途径进行交涉,派出的代表却被扣留在目的地国的传送场内,既无法入境也无法出境。下午17时,中国境内唯一的传送场——西南传送场也被关闭。到凌晨以前,联合国安理会的五个常任理事国陆续关闭了自己境内所有通外域外维度的渠道。在此事件见报之后,滞留在地球维度的异族们陷入了极度的惊恐,维度世界中心政府在地球维度152个国家缺席的状态下召开了紧急会议探讨交涉方案。
缺席会议的国家没有给出任何说明,五个常任理事国也没有就关闭传送场发表任何通报和事后解释。维度互联网骂声一片,十九个维度数千国家的民众都在声讨地球维度的过激行为。第二维度的报业媒体更是赫然以“战争前奏”四字作为标题报道事件。
过于惊恐的异族在地球维度上演了奇妙的一幕;他们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游行示威、高声抗议。几乎每一个国度都有游行活动。鉴于维度之间差距带来的傲慢和优越,气急败坏的异族们甚至举着充满威胁的文字游走在大街上,其中就有这样的条幅:让金色直线覆盖50021!
苏离在新居所的窗户前看着大街上示威的队伍。安忆竹站在他身旁,指着远处条幅上的文字问道:“金色直线是什么?”
“域外维度的常规武器,出膛时速超过光速,能扭曲目标空间,射击出去的时候因物理作用会产生一道金光。”
“哦,”安忆竹显然不是十分感兴趣,“你说小白现在在干什么?”
“来这的路上。”苏离回身到沙发上坐下。
“还来!你还想把新的房子给炸了吗?”
“西南的传送场被关闭了;满大街又都是游行示威的人;各个维度的焦点都在联合国身上,该提醒的在上次我也提醒他,所以应该没事的。”
“那前几天你们去意大利干什么了?”
“参观促销活动。”
“有买什么东西回来吗?”
“我们是去参观,不是去参加。对了,你不是要去第七维度参加一个商演吗?”
“出不去了呀。”
“又不是所有国家的传送场都关闭了。”
“斯琳帮我推掉了,她说现在不安全——你等我一下!”安忆竹快步跑上了楼梯。此时,门铃声响起。开门之后,白寂弦从屋外进来,环视了一遍全新装潢的屋子,说道:
“不错——忆竹呢?”
“应该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苏离一面说着,一面打开了电视。
“你们俩真够奇葩的,决定同居了却又不同房。”
电视台全程直播着游行现场,交叉剪辑出各地的画面已不仅仅能用混乱来形容了。“联合国是准备背水一战吧,但看这情形却不打算引发战争。”白寂弦说道。
“五个常任理事国关闭了传送场还抱着不打算引发战争的思维吗?”苏离用手指在半空划动换台,适配智能指环作为遥控器的新电视似乎很合他的心意。白寂弦坐到沙发上,看着荧屏不断切换的画面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苏离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打算怎么做?”他问道。
“静观其变。”
安忆竹从二楼拿着一页纸张准备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一半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后又使她返回到楼上。她以为是记者,便焦急的让白寂弦躲起来,同时差使苏离去开门。后者打开房门后,门外站着一个穿著卫衣,用帽子包住整个脑袋的青年男人。苏离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问道:“有事?”
“我找白寂弦。”来人说道。站在门扉后的白寂弦一愣,随即又恢复无畏的表情准备从门后站出来。苏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一面又对门外人说道:“白寂弦?”
“是的,请让我进去可以吗?”门外的人显得十分紧张,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就在离他不到五十米的街道上。
“为什么?”苏离问道。
“我想先表明我的立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找白寂弦先生商量,请让我进去吧。”他说着便跪了下去。苏离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过了片刻,才挪步让开位置。那名青年进来之后,见到了桌子上的茶具就快步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并饮了一大口,然后盘腿坐在地板上,回头望着依旧站在门口的苏离和白寂弦。“您应该就是白寂弦先生吧。”他兴奋地对后者喊道。
“你恐怕得小点声,虽然说外面十分吵闹,但我可不想屋子里也有人大喊大叫的。”苏离说着坐回到沙发上。
“是的,是的,真是抱歉,我太激动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白寂弦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自从上次我看见安忆竹小姐出现在这里之后,我就在这等了好多天。”
“你到底是要见我还是要见安忆竹?”白寂弦说道。安忆竹见来人被苏离放进屋内,遂从二楼走了下来。
“关于我怎么找到你这件事我想以后再解释,但我向您保证,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你们三人是有联系的,我在这等待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来就是想问问您,对于域外维度的政治环境您到底抱有怎样的看法。”他的目光虔诚而恐惧,额头上尽是汗珠,两只手死死抓着膝盖试图抑制身体的颤抖。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职业,还有问我的原因,我才有办法考虑我要不要回答你这个问题。”白寂弦眼珠子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看向地板。“我不保证我能找到理由让你活着走出去。”白寂弦又说道。
“我知道先生,我有这样的觉悟。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他吞了口唾沫,望着桌上自己刚刚喝了一半的茶水却不敢伸出手去。苏离直接将茶杯递给了他,他感激的喝尽茶水,接着说道,“我是一个工程师,能够找到你完全是我蒙到的结果,我看了那篇新闻报道——就是之前您和三十八国集团对峙的报道,我想就算是人质恐怕也能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一点您的信息,然后我侵入全国的摄像头追寻到安忆竹小姐常出现的位置而来到了这里。我本来想向她询问,但一直没有勇气开口,就这么在这耗了几天,今天晚上的时候我就突然看见你出现了。我当时十分的兴奋——”
“你看见我了?”白寂弦打断他的话,“我在进门之前是易容的。”
“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喃喃地说道,“我只是一心想着关于您的事情,看见有个男人的身影进了这房子,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但莫名其妙地——我就能肯定那个人是您,所以我才登门求见。”
“你的名字。”苏离看着电视心不在焉地提醒道。
“对不起我给忘了,我叫周禹。”
“那么周禹先生,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呢?”白寂弦不解地看过去。
“我的原因有点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很愿意说一说。”
“说吧,我们听着呢。”苏离说道。
“我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对政治感兴趣,那是在我经常浏览游戏新闻的网站上。尽管现在来说,一个专注游戏新闻的网站,发布时政新闻不免让人贻笑大方,不论其编辑群体的素养,但我不否认,就是因为他们做了这样不自量力的事情才让我们在懵懂时代对政治充满了浓厚兴趣。我渐渐了解到域外维度的政治体系,同时也加入了一个网络组织,与他们一起抨击地球维度的政治体制。随着在那个组织的不断活动,和对历史深入的了解,我开始学着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我坚信领导者对于一个集体的作用是绝对的,甚至于第二维度的体制也形成了相当的格局。我愈发不了解所谓的民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意思。”
“我对于国体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白寂弦说道,“我不太想听这些事情,接下来你可以尽情地说,我会认真的听,我之所以去听你扯淡不是因为我想要了解你的看法,而是我需要一个能让你活着从这走出去的理由。”
周禹怔然半晌,忽然地一咬牙,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接着说了下去,“我查了很多资料了解民主,简单来说,也就是群众做主选择一个他们信得过的群体来领导自己前进。可那个信得过的群体不一定会履行自己当初的诺言,即便包括领导群体有客观掣肘的原因阻碍当初的承诺,但无法履行就是无法履行。而当其下台之后,人们又抱着侥幸心态来选举,如此循环反复比起第二维度的宪政格局来说很麻烦,而且很落后。
“所以,我跟着加入的网络组织来要求地球维度学习第二维度的宪政体制;在示威的过程中,我又渐渐了解到,虽然细节格局不一致,但其实(第二维度)与地球维度也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只要是组织和团体,总会有规则和制定决策的阶级之分——从单一到分散的权利终归是掌握在少部分群体手中的。我便开始思考能不能让少部分集中的权利分散到大众每一个人的手中。”
“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苏离趣味盎然的看着他。
“无法做到。仁者见仁谓之仁,智者见智谓之智,何况牵动到利益问题,欲望处于人性之巅。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有实质的决策权,决策环境也不会向每一个人开放。片面了解到的信息是民众对于政治作为不满的主要原因,但我查看了诸多的资料和书籍,哪怕是理论——也没有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出现。”
“你能告诉我你上心于国体宪政的原因吗?”白寂弦问道。
“这个——”他支吾着。沉默了一会儿后,用生涩的口吻说道,“我希望自己生存的土地强大,希望地球维度所有的人们幸福,也许——我们这一类人是在为众生谋福的。”末尾的话语,他并没有表现出与之相当的自信。
“你们了解地球维度和第二维度宪政区别的主要来源是什么?”
“是时事。”
“就是说,你们从时事分析得出的结果——认为结果不同就是因为地球维度和域外维度体制的区别而造成的吗?”
“我们认为是这样的,事实当然也是这样的。”
“那么周先生,”白寂弦莞尔一笑,“您已经不需要向别人咨询了。”
“您也觉得我的看法是对的吗。”周禹兴奋地说道。
“不,不,我说了我不感兴趣。”白寂弦将头转向电视机。
周禹紧张的身子又开始抖动起来。“我其实来主要是问您为什么要对于那十三个人见死不救。”他小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白寂弦望了过去。
“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你身上了,而且他们确实是为了地球维度的群众着想,这一初心应该是值得赞许——甚至是伟大的。”周禹激动地说道。
白寂弦长叹一口气,说道:“如果张着嘴说话能改变一个世界的话,那么他们的确是伟大的;不论是我还是未安集团,我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我有些乏了。”
“能力和责任是成正比的,我认为您应该多关注这些事情。”周禹说道。
“像你们一样的关注吗?”苏离趣味的神情不变,“认为人治社会有失公平?”
“对不起,我没听懂。”周禹困惑地说道。
“以阶层区分的国家制度——在你们潜意识里认为是人在治国——并认为是十分不公平的。你们一门心思想的就是找到合适的人或团体来治理社会,你们对于时事不同结果和做法颇有异议,是因为他们不满足你们所关注的要点,依我看,你们不是打算修改宪政,是打算种族替换,希望地球维度的人像第二维度那样,这就是你要表达的核心思想吗?”
“当然还要配合着法律,我们要遵纪守法的人来治理维度,至少不是现在联合国的这个样子。现在的联合国就是地球维度国体宪政的典型。”
“你们虽然号称要改变宪政体制,但事实上是热衷于第二维度的社会文化,你们只是希望自己能像第二维度的群众一样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而不用饱受因种族不同而带来的分歧。你们不顾历史,环境的客观因素,主观的推崇自己喜欢的一切,并嗤之以鼻所有反对你们的人;换句话说,你们承受不了种族差别带来的异样目光——但这并不能成为你们想打造自己生存环境的理由。我会尽量客气一点:你们不过是他方文化的涸辙之鲋,回不到你们憧憬的第二维度海洋。可你们努力拓展的车辙也只容得下同类的蠢货,绝不会有人愿意陪你们在狭窄水沟里作茧自缚。”
周禹只敢点头同意。
“要改变的话,首先你得尊重目前法律带来的制度,去了解她你才能改变她,毕竟你生活在一个法制和平的时代,而不是迫切需要改革的时代。”
苏离的一席话让周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这种时候你确实该思考一会儿,”白寂弦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苏离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和你说这么多的废话。但如果你反对现有的体制,像你们的同类组织——‘美国民主斗士’那样叫嚣着需要真的自由的话。你们其实可以去第二维度体验一下,那里的规则或者说法律,是没有人性道德保障的,仅仅是为了平衡。而那种平衡亦没有违背真的自由。换句话说,当你随性的杀害别人之后,没有法律会来抓捕和谴责你,但别人也能自由的杀了你。这种自由的屠戮是没有代价的,你可以强取豪夺,但你也会成为受害一方,制约第二维度异族行为的是生的留恋和忌惮,而不是法律。他们的法律——或者我们应该称之为规则,则是为了保障这种环境而存在。”
“可按照您的描述,第二维度岂不是成了一个人间炼狱。”周禹疑惑地说道。
“习惯了拥有第三方保障的你们当然认为那是人间炼狱,但对于第二维度的人们来说,没有人会帮助他们阻止那些被我们称之为犯罪的侵害,所以他们首先选择的就是不去侵害别人。这不过是放纵人性达到极致的一种社会。没有什么制度,所谓的安那其也不过是地球维度的学者们擅自拿现有的国家主义勉强定位罢了。”
“可这样的话生活都无法保障了不是吗?甚至连城市都没法建成,但他们不仅建造了许多特大型城市,城市的街道还十分的干净。”
“在中心政府和世和警组织成立之前,他们拥有智慧生物与生俱来的契约精神,虽然没有法律为他们保障契约,但丢失生命的代价有些时候比法律更有威慑力。后来中心政府成立,为了构建与其他维度商业来往的环境,第二维度大多数国家开始对契约文件提供法律说明和保护。涉外事项他们因利益而让步,可内部的环境如同往常。至于你说的街道清洁这件事,如果那些住户和清洁工们愿意忍受满地垃圾而又不忌惮生命代价的话,街道也许是会很脏乱。”
“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果真实的如您所说,那么第二维度凭什么会成为维度世界的中心?他们应该是一个极度混乱而又贫穷的维度才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白寂弦说道,“毕竟别人拥有几万年未曾断过的历史。”
“就算这样能够解释,那么那些让他们真正‘自由’的规则又是谁制定的呢?没有阶层分别的第二维度的异族们为什么会去遵守那些规则呢?”
“你对于第二维度的了解如此匮乏,”白寂弦讥讽道,“怎么还有脸去要求地球维度的国家学习他们?”
“您说的这些信息不是我们发布过的东西,我不过是帮组织里传递信息的人;而且您二人的很多话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第二维度的人们在学习自己的语言之前就得先了解这些规则,这些规则没什么苛刻的,甚至可以说这只不过是一种人文共识。也正是因为这些共识的存在,第二维度放纵的环境下才没有让那些异族退化成原始动物。而制定这些规则的人,按照第二维度的历史来说——几万年前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七个老头制定的。那七个老头的称号你应该听过,按照地球维度的语言来翻译,第二维度的人们称之为‘零世界的七天使’,这一题材改编成许多的电影,这个你总该了解吧。”
他们的对话持续了整个夜晚。周禹全身心投入到这次对话获取的听闻之中。他没有幡然醒悟的沉痛情感,而是陷入了挣扎和困惑的两难境地。从苏离宅邸出来的时候,朝日的阳光宛若炙热的、洗礼的焰火,他本能的往阴影处行走,避过光亮世界的锋芒。
白寂弦饮下第八杯咖啡,瞧向苏离问道:“你还真把那些话说了。”
“这是老头最后的请求,”苏离轻松一笑,“我答应过他这件事——我也觉得麻烦,但既然符合他心意的人来了,我说一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