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岳亮在金源纸箱厂讨要工钱未果，急的嗷嗷直叫。他知道，时间对于病中的白云来说，有多么重要。
白云的病情很残酷。一点儿也不知道宽容，一点儿也不知道等待。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比一天加重。
郑州市人民医院308号病房里，屋里本来放着三张病床。这些天里，一个转到了另外的病房。一个出院了。白云躺在29号病床上。她睡着。任由一种浅棕色的液体滴注，输入她的静脉血管里。
屋子里人不多，只有七八个人。屋里很安静。人们谁也不轻易说话。一般的情况，都用眼神和手语交流。生怕惊动了熟睡中的白云。屋子里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滴落的地方。有的人看着表，一滴一滴地轻声数着。有的人摸着自己的脉搏，心里默默地念着。有必须要说的话，就悄悄地走到外面的走廊里，轻轻地交谈。
白云的婆婆今天刚来。她是来替换白云的亲妈的。白云的住院不是三天两早晨的事。伺候病人是个苦差事儿。时间长了，谁也扛不住。白云的家人、亲属、好友轮换着守护。白云的婆婆死活要参加轮值顶班，顶着个伺候白云。谁都劝不了，谁都拦不住。都六十的人了，也这么着死盯着伺候病人，这不是寒碜我们年轻人吗？
你说什么也不新鲜。我说顶着个伺候，就得顶着个。白云的婆婆说出话来，就不容人商量。她说，我一个六十的老婆子也这么盯着守着，这是人家白云早先走下的道儿。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心里也没有垒着坯。那年我摔了胯。在床上瘫了半年多。人家白云，一个儿媳妇家，比我那亲闺女伺候的还周到。这份情，俺一辈子也忘不了，也还不清。让俺尽尽心，俺心里还好受些。
白云的婆婆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喉头就想哽咽，惹得人们心里发酸。还能说什么呢。尽着自己的良心，多伺候伺候白云，就是对自己心灵最好的安慰。
房间的门开了。主治医师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护士，走进屋里。屋里的人们急忙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主治医师的一举一动。等候着听从主治医师的吩咐。
主治医师看了看只剩下三分之一液体的输液瓶。对小护士说，这是一号液体组合吧？听到小护士的应答。说，输完这一组合，停用二号液体组合，直接上三号液体。小护士疾忙应道：是。直接上三号液体组合。
听到主治医师的话，白云醒了。主治医师走过去，用拇指和食指撑开白云的眼皮。看了看白云的瞳仁。脸色阴沉着，没有说话。回转身的时候，避开白云的视线，悄悄地冲白云的婆婆几个人，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
白云的婆婆几个人悄悄地跟在主治医师身后，走出病房。驻足在离开病房稍远一点儿的走廊里。主治医师回头问道：谁是病人的主要亲属？
白云的婆婆说，我是病人的婆婆。她指指身边的冯雨。说，这是病人的丈夫。大夫，您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屏住呼吸，睁大一双期待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象在法**等待着法官的宣判。
主治医师静静地说，病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后的一个阶段。继续下去，再花多少钱，也是－－－－－－白搭了。－－－－－－－－你们－－－－－－－－还是抓紧准备后事吧。
白云的婆婆听到这话，急得早已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主治医师的工作服，苦苦地哀求道：你，你不要这样说。你就尽心地给俺看吧。俺不怕花钱，俺有的是钱。她是俺的好闺女。你可要救救她呀！
主治医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您老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抢救。尽心治疗。
白云的婆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夫，您可要救救她呀。俺给您磕头了。
主治医师好生安慰了一番白云的婆婆。把她从地上扶起。转身，匆匆地离开了。在转身的瞬间，他悄悄拉了一下冯雨的衣角。
对于主治医师来说，刚才这种情况，他经历的太多了。刚才这种情景，他见到的太多了。他必须选择匆匆离开。匆匆离开之后，他才悄悄地掏出衣袋里的纸巾。擦拭了一下，在眼眶子里打了几转的泪水。医师和病人的亲属是一样的心情。
这时，冯雨跟了上来。主治医师对冯雨无奈地说，对于白云的病，我们动用了医院最好的医疗资源，尽了最大的努力。无力回天啊！末了，他对冯雨伸出三根手指。说，顶多，－－－－－－再有三天。－－－－－－－你们还是－－－－－抓紧准备后事吧。说完，他又一次匆匆地离开了。
这位主治医师姓赵。他还很年轻。每一次匆匆离开，都之于无奈。正是这种无奈激励着他，在钻研、治疗白血病的道路上，攻克了一个又一个的堡垒，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一年以后，笔者曾专程到这家医院采访他。他才情迸射，神采飞扬。又一个新的医学成果正鼓舞着他。这是后话，本文不再详述。
冯雨回到白云的病房。他看见娘坐在白云的床边上，眼圈红红的，人们谁也不说话。不说话，心里都明白。人们从白云婆婆的眼神里都读到了。
屋子里的气氛更加低沉、压抑。一种隐隐的哀伤，悄悄地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也把一层生离死别的痛苦染上人们的心头。
学校的老师们又来了。哪个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的周老师，走在最前头。她坐在白云跟前的床沿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安抚白云的话。自己安抚着白云，自己欺骗着自己。强忍着心里的悲痛，不敢有一丝一毫流露出来。
白云听不进周老师的话。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班里的学生们。她不住劲地跟周老师念叨：班上数哪个叫刘品的小女孩，偏爱语文。你一定要注意培养她对数理化的兴趣。有了浓厚的学习兴趣，就有了学习的主动性和自觉性。不愁没有好成绩。还有那个愣头愣脑的男孩方平。家庭条件好，脑瓜又好使。整天沉湎在网吧里，要想尽办法把他从网吧里拉出来。－－－－－－－－－－－你看我，得个这儿病。没有机会再走上讲台了。周老师，你就多费心吧。我替学生的家长们感谢你。我替学生们感谢你。－－－－－－－。
白老师，你会好的。学生们还等着你去给他们上课呢。还想听你给他们唱歌呢。周老师说着赶紧站起来，悄悄地转过身去。她不愿让白云看到自己眼里汪汪着的泪水。
刚刚送走学校的老师们。姜荷来了。这次来，她特意到石家庄郊外的花卉园里，现采现做了一束鲜花。她小心翼翼地把鲜花摆放在白云床头的小柜上。她希望白阿姨，天天都有一个鲜花一样的美丽心情。
白云让姜荷坐在自己跟前，拉着姜荷的手。说，知道你考取了石家庄二中。那是河北的名校。我真为你高兴。你不要考虑别的，只管好好学习就是了。我相信：我离开了，也会有人资助你。
白阿姨，我不许你这样说。不许你这样说。姜荷拉着白云的手。说，你答应过我，让我陪着你到石家庄二中的校园里看一看，到我们赞皇县的枣林里转一转哩。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答应过我的，我还记着呢。
是啊。看一看石家庄二中的校园，转一转赞皇县的枣树林，逛一逛辛集市的国际皮革城。我多想啊！白云的话语里流露着留恋。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问，姜荷，你知道我国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先生吗？
知道。我还听过欧阳自远先生的演讲呢。姜荷无比景仰地说，那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巨匠。听过他的演讲，我才真正知道了月亮。他对人类的奉献好大。
月亮啊，月亮。白云的嘴里不停地呼唤着。你知道她心里思念的是哪一个月亮吗？
冯雨扯了一下娘的衣裳角儿，来到外面的走廊里。说，你知道白云嘴里念叨的月亮是谁吗？哪是辛集市的一个网友。他们见过两回面。那人挺实在的，还真是个好人。
你个没出息的。这么好的媳妇，你都哄不住。冯雨的娘点着冯雨的脸面，忿忿地骂了一句。她既气恨哪儿子，又心疼那媳妇。唉，人到这个地步了，能成全就成全呗。跟了你，俺哪媳妇报屈啊！
冯雨惭愧地低下头，不再做声。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了：美好的东西，千万不要等到在将要失去的时候，才认识到她的价值，才知道她的珍贵。那就晚了。再挽留也来不及了。再后悔也赶不上趟儿了。冯雨泪眼双流，后悔极了。
月亮，月亮。白云轻轻地呼唤着，合上眼睛，走进了梦乡。姜荷接过人们递过来的小马扎，坐下来。歪着头，小脸蛋儿贴着白云的手。眼里盈盈着晶莹的泪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