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自从金皇冠大酒楼一别,岳亮就再也没有了白云的消息。既看不到白云上线,也不见有白云的短信发来。岳亮常不常编条短信给白云发去。也像落进石津渠里的雪花,既没有踪影,也没有声息。再后来,打电话,白云的手机号也成了空号。俩人的联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中断了。
咋啦?咋啦?出什么事了?有什么变故了?不会吧,不可能呀。难道是嫌我哪天晚上,没有在金皇冠酒楼住下来?难道是嫌我在金皇冠酒楼没能和她死去活来地爱一回?不会吧,她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不是那种不自重的女人。
白云这次到辛集来,来的这么突然。来了以后,有几次神情凝重,欲言又止,又像有什么话不愿说出来,有什么事瞒着我。他不会嫌我的,他不会怪我的。她之所以哪么直露地要我在金皇冠酒楼住下来,那么急切地要和我**。这里边肯定有隐情,肯定有不愿说明的心里话。岳亮反复揣摩,多方猜测,却百思不得其解。
日子就在惴惴不安中度过。转眼园里的苹果又红了。这天上午,岳亮和兰兰正在园里摘苹果,岳亮跟兰兰说,等摘完了苹果,就过去看看她。
去吧,去吧。好心的人总让人牵挂。兰兰接过岳亮从树上递下的一篮子苹果,放在地上。一边往筐里拾,一边说,年生咱给白云挑着摘苹果的时候,比这会儿,也过不了早个把月。一晃忽,对头一年多了。这会儿,像白云那样的好人,少有啊。
可不是嘛。岳亮在树上摘着苹果说。他掐下一片树叶,用手指捏成个小蛋蛋。朝兰兰蓬松的头发上一丢。
兰兰觉得头上落下了什么东西,用手一摸。抬头看见岳亮在树上正冲她诡笑。嗔下脸,你干嘛?
她哪傻样--------,岳亮又冲兰兰做了个调皮的鬼脸。接着说,和你是一个魂儿劈了个两半。
讨厌。兰兰嗔骂了一句。又低头去拾篮子里的苹果。岳亮也不再说话。
中午,刚刚从地里回来。放学回家的女儿举着一封信跑过来,爸,爸,咱家的信。河南寄来的。
信?岳亮心里不觉一惊。都什么时代了,不是手机,就是电话,谁还写信?一笔一划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多费事。然后是在邮路上慢腾腾地走好几天。又麻烦,又慢。已经被淘汰的联络方式,谁还用它?
岳亮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嘿,河南巩义,是白云寄来的。岳亮不敢大意了。他冲正卸苹果车的兰兰说,白云来信了。你先做饭吧。我看了信再卸车。
岳亮走进卧室。这里安生、恬静。看白云的信,他喜欢挑选一个安静的环境,静下心来看。他用手轻轻呼啦了一下本来就没有灰尘的床沿儿。坐下来,撕开信封。
信,是这样写的:
岳亮哥哥:
您好。快一年的时间了。我不上网,不和你通话,也不回复你发给我的短信。故意中断和你的一切联系。你一定会抱怨我,怪罪我。甚至会骂我,恨我吧。哥哥的心情,小妹完全理解。妹妹不嫌你。一点儿也不嗔嫌你。
中断和哥哥的一切联系,并不是妹妹的真情实意。这期间,我怎样地经历着难以割舍的情感煎熬,怎样地忍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这是哥哥想象不到的。
在哪个桃红柳绿的三月,到辛集去看望哥哥,我是别有用意的。307国道旁留下了我们肩并肩的身影;石津渠堤岸上印下了我们手拉手散步的足迹。月光下,草坪上,我们依偎在一起。小虫听到了我们的真情倾吐;野花闻到了爱的芳香。哪情哪景,至今让我回想起来就激动不已。难忘在金皇冠酒楼的客房里,我真情地期待着,在这里将度过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夜。然而,我从哥哥的眼神里看到了,从哥哥的目光里读到了。哥哥对妹妹的行为不理解,不接受。甚至是误解了小妹的心思。哥哥走出客房的哪一瞬间,妹妹的心碎了。委屈地哭了,整整哭了一夜。
哥哥对小妹不理解,情有可原。小妹有事一直瞒着哥。害怕连累你,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害怕加重你的心理负担和精神痛苦。这么长的时间里,我思前想后,反复斟酌。最后决定,还是应该把实情告诉你。我不能带着哥哥对小妹的误解和偏见走到人生的尽头,我不能带着满腹的委屈离开这个世界。
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于是,我只能采用写信的方式。写一封长信,把埋藏了整整一年的心里话,一股脑儿说给哥哥听。·
去年冬天,妹妹到辛集给哥哥送羽绒服回来。一路上郁郁寡欢。走了一路,也走不出沮丧的阴影。进家就病倒了。
发烧,头晕,浑身乏力。起初我以为是感冒,打针,吃药,输液,什么办法都用了,就是不顶事。病好不了几天,就又犯。一般的药物失去了应有的效力,对病情只能控制一阵子。到巩义市医院一检查,诊断是白血病。我一下子懵了。看着医院的诊断书,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对医院的诊断结果我也曾怀疑过。媒体上不是经常曝光,没有病也能查出病来的医院吗?对医院的诊断结果,我也曾心存侥幸过。但愿医院的诊断是一次误诊吧。
我到郑州市人民医院进行了复查。复查的结果,同巩义市医院的结果惊人的一致。一致的让我无话可说,一致的让我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医生说,你得这种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平时是不是好头晕,或是有不明原因的发热等。哪很可能是白血病的前期征兆。你却没有在意。以至于失去了诊治的最佳时机。
我现在一回想,还真有那么回事。平时,我断不了头晕。有时不知为什么,就发低烧。小诊所的大夫说,大概是贫血,体质弱的缘故。让我注意休息,增加营养。你还记得吗?聊天时,我也跟你说过的。谁知道哪是白血病的早期征兆啊。
当我知道,生命的旅程即将终止。人生的道路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我真后悔,后悔没有抓紧这短暂的人生多做一些事情。后悔没有在早些时候认识岳亮哥,多往辛集跑几趟儿,多在岳亮哥身边待一会儿。然而,现在晚了,说什么也晚了。岳亮哥,你知道的,候鸟的鸣啾,我才听了三十六春;十五的圆月,我才看了三十六个秋。我还没有听够,我还没有看够啊。
从确诊到现在,我一直在郑州市人民医院治疗。期间,我曾好多次毫无目的地漫步在金水河的堤岸上。金水河的堤岸很长很长,和远天相连的地方,依然不是尽头;金水河的水流的很远很远,送走了夕阳,依然不会止息。大自然无处不在地充满蓬勃的生机。而赋予我的生命却如此的脆弱,如此的短暂。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懂得了生命的宝贵。
在这短暂的人生里,我幸运地认识了你。你的真诚感动了我,你的真情打动了我。随着我对你一步一步地加深认识,你也一步一步走进我的心里。原谅我冒昧地对你说句心里话吧。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爱上了你。
岳亮哥,你知道吗?我虽然有自己的丈夫。但是,我们却从没有真正地爱过。结婚前,我爱听他动人的谈吐,我爱听他信誓旦旦的诺言。结婚后,我才发现。对于他来说,说出口的话,就像落在水里的雪花。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他自己还说哪,除非是白纸黑字写在纸上,大红手印按上。光凭空口一说,谁不捡好听的说。那是嘴上抹白灰,白说一回。我说过就忘。他就是那种说一句不算一句的人。
选择分手吧,很容易。那就会给孩子稚嫩的心灵造成创伤。既然是做了母亲,就要对得起这个称呼。为了给孩子创造一个有利于发育成长的生活环境,哪怕是自己遭受再大的痛苦,我也心甘情愿。哪怕是自己忍受再大的委屈,我也默默无语。妹妹的眼里并不是没有眼泪,泪水统统地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在我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里。难道我还不该拥有一份纯真的情吗?难道我还不该享有一回纯真的爱吗?我不能这样无爱的走完自己的一生。这是什么时代了,爱就该爱个坦荡果敢,爱就该爱个酣畅淋漓。对于我来说,那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我不甘心带着终生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第二次到辛集去找你。在金皇冠酒楼客房里,我真诚地挽留你住下来。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让你陪陪我。就是想让你满足我这个最后的愿望。给我的爱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岳亮哥,你能理解小妹的心情吗?你能原谅小妹的冲动吗?
尽管你总想着兰兰嫂,总想着自己说过的话,最终离开了我。当时,我自卑,我委屈。但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我更加敬重你。你是一个好男人。你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男人。你这样做的结果,只能让我更爱你。
回到医院,我一遍又一遍地默默祈祷:今世不能相守,来生有缘相会。下辈子,我还叫白云,你还叫岳亮。千万千万不要改名字,以免我不易找到你。
请让我这样地称呼你吧:亲爱的岳亮哥。属于妹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妹妹的心里是充实的,是舒坦的。尽管金皇冠酒楼客房那一夜,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但是,白云有你这样的朋友,有你这样的哥哥。我知足,我快乐,我幸福。幸福在哪里?幸福在我的心里。
让妹妹深深地吻你一下吧,亲爱的岳亮哥。
看完了信。岳亮的眼里已挤满了莹莹的泪花。
兰兰端着一盆炒好的蘑菇,把一股诱人食欲的香味带进屋子。冲卧室里的岳亮说,吃饭了。
岳亮没有说话。兰兰看见他眼里噙满了泪花。怎么啦?兰兰急忙走过去。岳亮默默地把手中的信递给了她。
兰兰站着看了几行字。这才意识到,事情非同寻常。冲身旁的女儿说,你先盛饭吃吧。吃了好上学去。我和你爸爸一会儿再吃。说着慢慢坐下,沉着心往下看。信没看完,眼圈子早红了。
两人沉吟片刻,还是兰兰先说话,好人没好命。凑个钱,你捎过去看看人家吧。
岳亮也是这么想的,话自己不好先说。他知道兰兰会说的。他知道兰兰有一副菩萨心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他们两口子常常是这样。大主意总是让兰兰先拿。正确的,岳亮由衷地夸赞几句,随声附和。显示着对妻子的尊重。不妥的,岳亮给她讲清道理,陈说利弊,让她心服口服。在妻子眼里,丈夫为人处世,处处比自己高出一筹。这两口子在乡亲们的眼里,女的是参谋长,男的是司令官。话打的周到,事办的圆满,没有拉趟儿的时候。
资助白云的事,岳亮和兰兰很快商量着定下来。拿多少呢?少了,拿不出手去;多了,咱掏空家底儿也拿不出。岳亮说,外边不是还跑着几万块钱的帐吗?光金鑫纸箱厂欠咱的工钱,就不到两万哩。说什么咱也得凑十万块钱啊。
这年头儿,赊账的是爷爷,要账的是孙子。一提要帐,兰兰就不无担忧。一万八千多块的工钱,拖欠着快两年了。找人家要过几次。碰上运气,要回个三百伍佰的。赶上人家不高兴,人家眼一瞪,手一摊。要什么也有,就是没钱。你能咋着?救人如救火。人命关天。豁着脸上吧。岳亮什么也不顾了,什么也豁出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是钱再多,也是人呀。见死不救算什么东西。
吃过午饭,岳亮把苹果车卸了。又把摘苹果的活儿隔截了一下。不用说,要账凑钱,救人要紧。没摘完的苹果活儿,往后拖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