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酒席既备,三人把臂同入会客厅,分宾主坐了,雄信便把这些时日之事仔细说了起来,王谢二人听得热血上涌,如醉如狂,每到紧要处,伯当便高呼:“此可佐酒哉!当浮一大白!”不觉间接连十几碗酒便下了肚。待说到两重天告别,李绍作诗相送,忽然嘎然而止。却见雄信呆坐半晌,忽地举杯,一口饮尽,王伯当便道:“二哥,究竟做的甚诗来?”却听雄信缓缓吟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语气低沉,似在追忆彼时彼境。一时之间,厅中骤然静了下来。三人俱各沉浸其中。良久,雄信道:“如此人物,可当得英雄?”王伯当叹道:“好英雄,好汉子,好一个李承嗣,好一个天下谁人不识君!”当下举杯,一饮而尽。谢映登道:“伯当兄,某等此行不虚耳!二哥此行亦不虚耳!”伯当道:“如此人物,怕只有山东‘小孟尝’差可比拟。”这小孟尝唤作秦琼,字叔宝,父亲叫做秦彝,乃北齐马鸣关守将,因誓不投降,战死在马鸣关,叔宝随其母,辗转至山东历城居住。因侍母最孝,又学得一身好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中祖传两条一百多斤的镀金熟铜锏,专打不平,好出死力,且性情豪爽,济困扶危,结交好汉,有县中捕快樊虎,连明来往相得,交情甚厚。因此人送了个浑号“孝母似专诸,交友赛孟尝”,遂各地好汉,无不知名。三人各自感叹,一会说秦琼,一会说李绍。三人就在厅中叙了一夜话,喝了一宿酒。天色微明,才各自回房歇息。
雄信醒来时已是晌午,刚刚起身,便听金四在房外唤道:“二爷。”雄信出得房门,便听金四道:“某家今日进城,相得一匹好马来!”雄信心道:“在瓦岗时见得承嗣贤弟骑的并不是什么好马来,今天倒是巧了。若是果真好马,便给贤弟送去。”想及此处,雄信道:“那马现在何处?”金四道:“那卖马的汉子,正在庄外!二爷移步前去看看。”雄信遂走出来。只见一个黄脸汉子,衣衫褴褛,十分落魄。牵着一匹瘦马蹲在门外溪边柳树下。雄信唤道:“那汉子,可牵马上得前来。真是宝马,某家亏不了你的价钱。”那人只得走近跟前,雄信性急,一把夺过缰绳,把马细看,只见那马高有八尺,遍体黄毛,如纯金细卷,并无半点杂色。双手用力向马背一按,雄信膂力最大,这马却不动分毫。雄信大喜,道:“足下这马要卖多少钱。”那汉子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足矣!”雄信道:“这马讨五十两原也不多,只是膘跌太重,不加细料喂养,这马便废了。某家付你三十两吧。”说完,便吩咐金四去拿钱付与那黄脸汉子。左右无事,雄信因问那汉子道:“足下是那里人?”黄脸汉子道:“在下是济南府人氏。”雄信听得济南府三字,就请黄脸汉子进来坐下,因问道:“济南府咱有一个慕名的朋友,叫做秦叔宝,在济南府当差,兄可认得否?”黄脸汉子吃了一惊,正要作答,谁料此时王伯当正走进屋中,一见之下,大惊呼道:“叔宝兄!”就坐两人脸色大变,俱各望去,伯当觑得真切,更无迟疑,见秦叔宝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不禁垂泪道:“叔宝兄,你怎地落到如此处境来?”叔宝呐呐不言,不知从何说起,雄信又惊又喜,吩咐从人带了叔宝前去沐浴更衣。这时谢映登闻得消息,也赶了出来,三人便一齐在厅中等候秦叔宝。
过不多时,秦琼出来。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只见秦琼仪表堂堂,双肩抱拢,身躯雄伟。雄信起身迎着叔宝坐了,众人便问叔宝行藏,为何落魄到此,叔宝便道:“我与同僚樊虎押解犯人一路同行至长安有司挂号,自长安回转,行至潼关时,因他要去平阳驿,便分了行李。某一路到了潞州,押解犯人去了衙门交付,欲求刺史批文时却才知道,蔡刺史因唐国公李渊任太原留守道贺去了,也不知何时才归,是以某寻了一处客栈等刺史归来好批了回文。谁知这一等就是二十来日。说来也是时运不济,期间又得了一场大病,病不见好,却眼见盘缠见底,那店家又催逼我赶紧付了房钱。无奈之下,只得当了家传的金锏,看看银钱不够,又来卖宝马。”众人听了,唏嘘不已。雄信看得叔宝形容憔悴,想是久病成此模样,不觉泪下。便道:“叔宝兄来到潞州,怎地却不来二贤庄?今日若非伯当贤弟,与兄失之交臂耳!若如此,真单通之罪也!”叔宝道:“秦琼有何德能,蒙员外如此见爱?”想起在客栈一时落魄,如今又得雄信如此厚待,也不禁泪下。雄信见叔宝有病在身,当即命人请了名医,细细给叔宝诊断了,原来却是感了些风寒,又因医治不及时,以致风寒入体,若不是叔宝身体强壮时,早已不在人世矣!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感叹!
自此,叔宝在二贤庄将养身体,又有雄信,伯当,谢映登为伴,过得十分快活。故只觉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期间又谈到李绍等等诸事,自有一番感叹,叔宝自此有结交李绍之意。又过了几日,雄信正在庄中与叔宝等人叙话,忽闻来报:“二爷,大事不好了!大爷在楂树岗被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庄了。”雄信闻言大叫一声道:“痛杀我也!”昏厥在地,众人急忙救醒。雄信忙问送信之人端的,那人道:“大爷往长安贩缎回来路过潼关楂树岗,那李渊以为响马来了,便一箭射死了大爷!”雄信咬牙切齿,道:“某早晚砍了李渊首级,报此大仇!”叔宝一听,吃了一惊,伯当察觉有异,便问叔宝究竟,叔宝无奈,便道:“那日过了潼关,路过一片树林,闻其中有喊杀声。到了林中一看,却是一帮蒙面黑衣人在劫杀一官人,某便襄助官兵杀退了黑衣强人,期间抓了一个强人一问才知,是当今太子在此劫杀唐国公李渊。”伯当道:“如此看来,二哥,令兄便是那是被李渊误作响马射死了。还望二哥节哀。”雄信恨声道:“虽是误杀,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此仇必报!”众人无奈,只捡些好言安慰。雄信叫从人设了灵堂,哭祭不提。
太子怎地却在潼关伏杀李渊?其中有个情由。却说隋主一向不喜东宫,早有废东宫立晋王之意,因有太子党人高颎,伍建章死谏而止。哪知又有亲近之臣越公杨素,宇文化及等人一向在侧说些东宫的不是,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故废立之意遂坚。其时独孤皇后薨逝,隋主哀思成疾,高颎等人不敢死谏,怕激得天子病情加重。于是隋主废东宫为庶人,乃立晋王杨广为太子,国家大事渐渐移交太子打理。早有唐国公李渊闻知杨广遂愿,因一向与杨广十分不对,知杨广每欲除之,怕夜长梦多,欲回太原以避祸。这日故奏天子道:“臣因脚疾难以视事,望天子开恩,准乞骸骨。”隋向因因梦中事诛了李浑一家,一一放逐朝中李姓大臣,闻李渊所奏之事,遂准其所奏,以李渊太原留守。
太子闻李渊解任,谓张衡道:“李渊回了太原,美则美意,仍有不足,一时却不能杀他。”宇文化及道:“殿下若不肯饶他,臣有一计,把他全家不留一个。”晋王大喜道:“计将安出?”宇文化及道:“只须点齐东宫骑卫,悄悄出城,到潼关埋伏,扮作强人,把他父子一齐杀绝,岂不干净!”杨广拍掌道:“如此甚妙,但他是个武官,必须一个勇士方好。”宇文化及道:“东宫骑卫足矣!李渊必然不备,以有心算无备,便十个李渊也料理了!何愁这事不成?”晋王欢喜,依计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