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每日送药过来,姬满的石化症症状渐渐消失了,不到一个星期便恢复如初。一个月很快就要到了,再待下去百里估计也力不能支了。十一夜向山主道谢告别后,二人一路兼程奔回衍城。
快到衍城边界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昆仑雪山相处的时光里,他不是天子,她也不是神教神女,只是两个情投意合的恋人。如今回到了衍城,就不得不要面对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世事了。
“你打算如何处理神教劫狱的事?”十一夜单刀直入地问。
姬满看了她良久,缓缓地道:“我可以不追究你,但参与此事的神教教徒,抓到后格杀勿论。营救敌国首领,罪同叛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十一夜脸色苍白,神情看不出悲喜:“天子英明。”
姬满微微叹息一声:“如果不是你,我会铲平碧落宫,剿灭神教在衍城的分坛。”
十一夜心中一动,她劫走赫连昌意,已是抱了彻底和他决裂的心,谁料事情峰回路转。他的这番决定,想必也是最大程度的妥协了。
“十一夜,和我回宫吧。”姬满望着衍城里初上的华灯,目光灼灼地开口道。
回宫?回到那个勾心斗角的九方宫?他是天子,就算现在只有她一个,以后也会有无数个女人,譬如盛姬。为了他的恩宠,她不得不在一群女人中周旋,费尽心机,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的爱,在清冷的宫殿里翘首以盼他的到来。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姬满,我……”她欲言又止。
“你不愿意?”姬满见她神情犹豫,并无半分喜悦之色,心中一沉。
十一夜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才剖明心迹,久别重逢,难倒又要因为入宫分道扬镳吗?在昆仑雪山的时候,她曾刻意回避不去想这个问题,如今却是再也逃避不过去了。
“我不愿意。我不想过和一群女人争宠的生活。”十一夜深吸一口气,轻轻地道。毕竟,她不想当笼中鸟,靠着他的庇护和宠爱,如履薄冰地过完下半生。帝王的恩宠,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虚无缥缈。
姬满神情黯然,长叹一声,伸手抱住了她:“我不强求你。”
十一夜心中的失落翻江倒海而来,是的,是她自己说不愿意,然而他也没有争取。他们之间,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吧。
“你若不愿意,我便每月来看你,比赫连昌意来的还勤。然后,等我累死在路上,你就等着当寡妇吧。”姬满似乎是带着怨气,双手抱得紧紧的。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十一夜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每个月来看我?”从镐京到南边的衍城,一个来回便要半个月。
姬满无奈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轰动一时的神教劫狱事件,以十几个神教教徒在闹市被处决而告终。军中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然而都被姬满以雷霆手段给压了下去。犬戎战败后元气大伤,退居关外,西周边境的百姓终于不用再忍受犬戎游牧人马的骚扰,入主北镜草原。
碧落宫中,公子沐斜倚在石椅上,信手轻轻敲着棋子,望着对面的十一夜,眼睛微眯:“这世间的事情,真让人想不到。神教和周天子,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十一夜也是不动声色地落下一个棋子:“我在我这边。”
公子沐若有所思:“恩,不一定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坏事。”
十一夜望了他一眼,道:“骊襄托我给你带句话。”
“骊襄?又是哪位美人?”公子沐眼神迷离。
“你养的那个鲛人。”
公子沐忽地坐正:“她的名字叫骊襄?她说什么了?”
“它快醒了,只有骊襄知道怎么找到它。”
十一夜打量着公子沐,见他眼神熠熠发亮,欣喜至极,将棋盘边的酒一饮而尽,手微微有些颤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要回到故乡了!”
公子沐一向行踪不定,不知在背后筹划着什么。如今看来,所有的事都指向了一个目的:回归故乡。公子沐,大概是在外乡流落了太久了吧。
姬满最近有些焦头烂额。劫狱的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下去,衍城又出了一桩牵扯到王侯的大命案,吴王世子吴尧在游玩时失踪,数月后发现在珠市被人离奇杀死,虽然当天在场的人都表示没看到凶手,但种种线索还是指向了神教。吴王悲恸震怒,亲自上血书,请求天子严查此事,一定要给个交代。
一只娇小玲珑的青鸟扑簌一声,从窗外飞进来,乖巧地落在青玉案桌上,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细腿上绑着一小卷布帛。
见到这只青鸟,姬满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青鸟,将它腿上的布帛解了下来。
月斜西山,河边青柳。
看到这行字,姬满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笑意。虽然同在衍城,但碍于他们各自的身份,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自由见面,只有通过这只青鸟传递书信。
沐浴,更衣,焚香,就像世间普通的恋人间幽会一样,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陛下。暗铁来消息了。”百里踏进门来,撞见他这幅盛装的模样,脸上疑虑一闪而过。
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这种消息,着实扫兴。姬满漫不经心地问:“情况怎样?”
“又找到了十六个,已经一一剪除掉了。”
“如今还剩多少?”姬满披上风衣,即将出门。
“粗略估算,应该只有不到千余了。”
姬满似乎有些烦躁:“知道了。以后不要在这种时候汇报这种事。”
百里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