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死亡!这是熊渊此前从未想过的东西,他觉得这个离自己太过遥远,就像幼年时于高高的宫墙内抬头看见的那南飞雁,它们飞在辽阔的天空上,高远寂寥,不惹尘埃。而自己和他们永远隔着万高空,遥遥相看,也遥遥无关。
熊渊无力的倒在潮湿阴暗的地上,看着眼前生机一点一点消亡的獠牙狼,它本来赤血中带着凶气的目光变得越发的平和,也越发的黯淡无神。
它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映照着夕阳的绚烂余晖,安静的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死亡是一种必然的命运,或早或迟,撤去那些狰狞,那些厮杀,那些凶狠,那些不甘,安静的接受。
原本的熊渊恨极了这头獠牙狼,然而此时看着它,默默无声。
夕阳再绚烂,最后还是要西落。獠牙狼最终也缓缓的闭上了它的那眼神散涣的双眼。熊渊苦笑了一声,獠牙狼是死了,可是自己呢?能不能活下来?这茫茫大泽,他终于领略到其中的凶险了,却也后悔了。
獠牙狼的最后一击,虽然不致命,却也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的左眼此时已经被模糊不清,瞎了吧?熊渊不是没想到,但越是这么想,心就越慌。若是这样,那自己因为任性而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大了点吧?作为身份高贵的楚国五王子,纵使楚王并不看重他,也不曾忽视他。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从来都是得到,失去,是怎样的滋味,他从来不曾想过,却没想到,第一次失去,就可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心绪更加的慌乱,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情。毕竟如今自己虽然杀了那异兽,自己也是深受重伤,除了左眼,体内的经脉也是被最后自己强行调动元气的伤的千疮百孔,连温养多年才开启的三脉也有不少地方堵塞。
熊渊可想哭,可是他没有哭。
不是他已经勇敢的如千锤百炼的勇士,他的父王曾经就告诉过他们兄弟几个,哭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父王.。。熊渊忽然想起了那个骄傲、自信、温和的男人,如太阳般在他生命里照耀了十二年,让人敬畏却又心生亲切。
父王教导他不要哭,他就不哭,但不是因为他觉得哭是一件无意义的事,而是因为他觉得哭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那么伟大的父王,怎么能一个爱哭的儿子呢?这会让人耻笑的,哪怕现在是在茫茫大泽,渺无人烟,可是他也不能哭,就算别人不知道,可自己做了,自己就知道,自己也会羞愧。嗯.。。上天也会知道。这是巫公告诉自己的,所有的事情,哪怕是最隐秘的秘密,上天都知道。
.。。
天色更加昏暗,晦涩不明,方向难辨,因为獠牙狼的狂奔导致熊渊根本无法辨别方向,四周又幽暗寂静,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地方不能久待,刚才与獠牙狼厮杀的动静早不知道惊动了多少生物,若是不早走,不知道会招惹来什么东西。
熊渊将獠牙狼的眼睛挖出,獠牙狼天生可暗中视物,这眼睛自然非同一般。只是可惜了獠牙狼那比之一般要更为粗壮并且还有着倒刺的尾巴,若是一般的獠牙狼的尾巴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是这獠牙狼最后以尾为鞭时将精气蕴积在尾巴上,死后精气还尚未散去,这样的獠牙狼尾可是异常珍贵。倒是那对獠牙,虽说獠牙狼獠牙狼,可这獠牙狼却不过只是一般寻常东西,以熊渊楚国五王子的身份,是不屑这种“寻常之物”。
淡淡清辉轻轻洒落,熊渊强支身体,用那还能看得清楚的右眼扫量了一下四周,借着清辉,找了个方向,四下寂寥,乔静无声,只有熊渊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步一蹒跚,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慢慢前行。
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熊渊脚下一滑,就再也没有止住。
“完了!”这是熊渊最后一个念头。
..。
没有人注定不平凡,也没有人注定必将平凡。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世界,那么多纷乱复杂的世界是否会交集,是否只是错过,没有人知道,也没有谁能决定,若非说一切早有安排,那芸芸众生背后的那只手,我们通常叫它—命运!
赵峤一人一马一长剑,飒沓流星,出赵城,向东去。没有刻意的去张扬,也没有刻意的去隐瞒。寻常人自然是不在意,于他们而言,不管一国君王还是诸天仙魔,不及那田中稻麦长势,不及家中那群母鸡是否又生下了几只蛋。
跋山,涉水。有路行路,无路开道。
一路行来,看了不少风景,巍峨险峻的高山,也不知有仙没有;波浪滔滔的长江大河,也不知其中是否有鱼精虾怪;但那郁郁葱葱的深林里,确有凶猛野兽;那炊烟袅袅的村庄中,也有日升而起日落而息的寻常劳作人。有些风景很美丽,有些很不美丽。但全都不是赵峤所在意的风景。
一路行来,见了不少人,那四处奔波游走的行商,那浪迹天涯的隐士,那无家可归的浪子,那仗剑行走的游侠,那衣衫褴褛的乞者。有些说过话,有些没说过话,他们只是赵峤的路人,遇见,然后离开,没有交集,也不必有交集。
天色将晚,赵峤看了看前方,邯郸那城墙已经依稀可见。
“今晚终于能好好的睡一觉了!”这几日的奔波,让赵峤显得风尘仆仆,劳累不堪。挥鞭策马,进入城内。
邯郸是以前是卫国领地,前些年,被赵鞅所夺,成为赵氏领地。
邯郸被赵氏所占时,卫国却不以为意。一是因为赵氏强盛,虽然只是卿族,但是晋国六卿家主的地位并不比一些国家的君主低什么,这就是千年霸主的影响。二者则是邯郸当时实在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偏僻小城,为了这而与晋国赵氏交恶,实属不智。然而令卫国人不曾想到的是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赵氏将邯郸建设为一座晋卫齐三国流通中心,边陲重城。虽然因为扩建太过迅速,占据时间不长等等原因,让赵氏虽然是此地的主人,却并没有完全的控制力,游侠浪子,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倒也是有名的混乱之城。
新邯郸占地极广,若单论土地面积,在这东方,能比之更大的也没有几个了。甚至赵氏直接阔气的依山建府。
进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喧哗热闹,众生百态,人间繁华,也不过如此了。
赵峤对着门口卫兵:“带我去城主府。”
那卫兵自然是嚣张惯了,看着赵峤,嗤笑一声:“哪来的小子,城主府是你这种人能去的?”
卫兵还欲骂骂咧咧,然而他身边的队长看到赵峤摸出来的令牌,心中一惊,一脚踢了这个卫兵一个趔趄,恭敬的说道:“公子稍等。”
赵峤在门口迟迟不进,却惹恼了别人,身后一个声音叫到:“这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挡住大爷的路,找死啊!”
那队长听到这声音,一副头疼的样子:“幹公子,此乃我赵氏公子,请您还慎言!”
赵峤一路奔波,一身尘土,早没了贵族世家子弟的优雅高贵样子,腰间连玉佩也不曾佩戴,这也是刚刚那卫兵轻视他的原因,而这幹公子一来出身士家,士家如今家主士鞅,居中军将,执晋国国政,这士氏又称范氏,是如今晋国的第一卿族。
这士幹打量着看起来有些落魄的赵峤,不屑道:“我说你才要慎言,这种家伙在你们赵氏也敢被称为公子?”
赵峤回头打量着这行人,士幹骑着高头大马,模样倒也算得上眉清目秀,可惜眉宇之间抹不去的戾气,搭配着暗紫色的华服,神情轻佻,漫不经心,斜视下方的赵峤,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十足的纨绔子弟模样儿。以士幹为首,一群少男少女,应该是外出游玩。此时都看着赵峤,神情玩味,用一种玩物的眼神打量着赵峤,更有少女不知是故意讨好士幹还是出于真心,在暗骂赵峤,虽说是暗骂,声音却是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倒也未必真的敢无视赵氏,一来年少轻狂,再者士幹为首,他们借着士幹的势,顺便讨好士幹,自然是不惜言语狠狠的将赵峤羞辱一番。
那队长面色铁青,主辱仆死,刚欲说话,却被赵峤抢了先,神色不变,语气依旧轻轻淡淡:“刚刚是谁说的不长眼的狗东西?”
士幹目光流转,毫不在意,嗤笑一声:“是我说的,怎么了?阿猫阿狗我说的也是你,你想怎么样?”
“嘭”
那匹价值千金的良驹轰然倒地,这可是士幹最心爱的好马,为了搞到这匹马,他可是花了不小的力气。而如今却就这样被赵峤一脚踢翻在地,眼看活不成了。
活了十几年的士幹从来都是自己飞扬跋扈,他虽然出身士家,但是自己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之辈,这种世家子弟,历尽千年传承,虽然确实偶尔会出几个扶不起的败类,但是他士幹可不是,能在士家年轻一辈中嚣张跋扈还能如此受宠,自然是有高人一筹的能力。
士幹眼神阴沉,死死的盯着赵峤,寒声道:“混蛋!敢伤我的马?”
赵峤依旧风轻云淡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转身,直接无视掉士幹。看的一旁的那队长直咋舌,本以为这士幹就够嚣张,没想到自家来的这位看起来冷静平淡,没想到一出手却是比士幹还要凶。
“站住!”
士幹大喊,他实在是怒极了。
士幹浑身气势一变,凌厉逼人,其势壮若奔雷,冲向赵峤,士家奔雷决!
若是打中赵峤,不死必然也是重伤。
引得众人惊呼,那队长更是只来得及高呼一声:“小心!”
赵峤听到背后的呼呼风声,便有所准备,停步,转身,以脊为弓,拳臂为矢,一气呵成。但是然赵峤没想到的是士幹这一拳比他想像中的要快了很多,以至于赵峤来不及蓄力到顶点,这如弓一拳的“弓”是没有彻底拉满,自然威力要小了很多。
“嘭!”
又是一声巨响,让人耳朵隐隐作响。
两只拳头不偏不倚的对在一起,然后又迅速分开,宛若劳燕分飞。
赵峤闷哼一声,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