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片海浪自清辉中倾泻而出,随即有清风平地而起,风浪相会,顿时如大河东去,扬起一片滔滔,洒开漫天碎玉,这些碎玉在空中又再次化作凶涛汇聚在一起,仿佛传说中的天河决堤,形成一片巨海,落天而来。
千海倒悬,这是洞尘宗观海剑法中的第四剑。
观海剑法,取观世间沧海,洞红尘玄机之意,是洞尘宗中所有弟子必须要掌握的一种剑法,从一朝秋水到不尽沧澜只有短短的六式剑招,但就是这短短的六式剑招却蕴含了洞尘宗无数代先贤大能智慧的结晶,也是无数代洞尘宗弟子终生都要勤习不断的一套剑法。
这套剑法看似简单质朴,但其中蕴含着洞尘宗修行的至理,是洞尘宗所有功法的总纲,历代以来,越是对这套剑法领悟深刻的洞尘宗弟子,越能够在修行途中走的更远,成就更高,这便是观海剑法的奇异之处。
曹铭对自己的观海剑法很有自信,同龄之中,除了被视为天才的沈云希之外,洞尘宗中也只有区区几人能在这套剑法上与他一论高下,所以他一出手便是观海剑,便是这最有自信的千海倒悬。
剑辉化作的巨海在狭窄的巷子中澎湃而起,挟着滔滔之势直奔周步云而来,被巨浪卷起的冽风在周步云耳边呼啸作响,风助水势,这片巨海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在巨海狂浪中,周步云像是一叶颠簸的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无声的吞噬,但他依然平静的看着那片巨海,将之纳入眼底,仿佛在他眼中,那里只是一泓涓涓流淌的清泉。
周步云没有动,像一块固执的礁石,任他浊浪滔天。
一声脆响。
两剑相击。
横在周步云胸前的晨露剑仿佛一道拦江铁锁。
先前那蕴含着巨海倾泻之势的一剑,就这样平平淡淡消停于周步云的身前。
曹铭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虽然没有原力的催动,剑势注定会大打折扣,但也不该就这么简单的被人化解,这在他意料之外。
他将长剑收回半分,沉肘悬腕,剑式陡然一变,正欲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周步云动了。
晨露剑如墨绿色的匹练,由横而纵,直指苍穹,随后顺势劈落。
劈山式。
这本是世上最简单的一式刀法,因为太简单,所以很直接。
曹铭从未敢想周步云会以这么一招粗陋野蛮的刀法应对自己,吃惊之余,动作稍稍一滞,剑势便不再圆融,这一剑再也刺不出去。
周步云这看似蛮不讲理的一剑已近他的头顶,无暇多想,他当即退步横剑相格。
没有金铁交鸣的声音,因为周步云的这一剑本就是虚斩。
他向右斜跨了半步,身体侧倾,肩臂微转,晨露剑带着清脆的铮鸣声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沿着曹铭长剑的剑身顺势走转,直刺曹铭的肩头。
长剑呼啸,犹如睁开的鹰隼的眼睛,锐利,锋芒毕露。
百禽剑法,睡眼开。
猎鹰睁开了睡眼,顾盼着天宇中飘动的云彩,一下刻便要振翅高飞,搏击万里长空。
退,再退,更快的退,曹铭一连退开三步,两步向后,一步向侧。
猎鹰振翅翱翔搏击长空的豪情不可阻挡,这是自然的力量。
周步云并没有再次追击,他擎着晨露遥指着曹铭,平静而又自信。
曹铭剑作守势,注视着晨露剑锋上闪烁的点点光芒,心中意动。
若是平日里是兄弟间的切磋,到这里他本可豁达一点的认输,但今天不能,他怎么能够向一个修行一直在倒退,自己认为可以轻易击败的对手低头,他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没有想到,在一次次经历修行失败的打击中,周步云的剑法并没有荒废,相反,在气势上更加远胜当年与沈云希对决之时。
他知道自己是轻敌了。
所以他没有急着出手,反而努力的调整着呼吸,尽力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再这阴暗狭长的小巷里又一次爆发出璀璨的剑光。
水无常形,顺势而为,开山绕石皆奔流到海,是为万流归宗。
观海剑第五式,万流归宗。
这一次,周步云退了,在趋退之间,晨露剑曲折前行,化作一道道温润的绿光,交织纵横结成一张墨绿的光网,阻向那势不可挡的奔流之水。
金戈相交,一瞬间响起无数的剑鸣,惊涛拍岸,乱石崩云,流水被绿网所阻,但水流又怎是稀疏的绿网可能阻断的呢?
终有水流透过绿网,只是气劲已凋,难穿缟帛。
绿网虽疏,却有疏而不漏之意,只是若要支持这恢恢之网,需要强大的原力作为依托,周步云体内那稀薄的原力自是不能持久,所以他在出招之际便已然选择后退。
即便如此,还有是两道气势犹劲的剑气击中他的身体,强大的冲击力令他感觉到体内的气血翻涌,不由自主的又向后倒退几步。
直到这时,万流归宗的剑意终方用尽。
没有时间压制体内翻腾不定的气血,周步云跨步挺身,推腕送剑。
他已不能再退,只能逆流而上。
因为对手已然出招。
往往最简单的,也会成为最致命的,当然更加最为羞辱对手。
曹铭最后的一招选择的是一朝秋水,观海剑法的第一时,质朴而又萧索,却又勾魂夺魄。
秋水汪洋,哪怕只有一瞬,也会将人吞噬的丝毫不剩,何况这秋水,还是一朝。
周步云没有想要避开这片汪洋,他选择了乘风破浪,他要挂云帆于秋水,他要借这秋水直向沧海。
沧海挂云帆,这是洛羽门君游剑法中的一招。
这是君游剑法中最另类的一招,完全没有其他剑招那种挥洒逍游的韵味,只是一往无前。
晨露剑带着一抹沁心的绿意,在曹铭的长剑上划过,没有丝毫刺耳的声音响起。
剑没有刺向曹铭的身体,只是刺进了他的衣袖。
而那片秋水却在周步云眼前散去,搅动秋水的长剑只离他的胸口寸许距离。
这寸许便是胜负的距离。
晨露的冰冷顺着曹铭的手腕沁入他的经脉,使他感觉到自己正渐渐沉入一个无底的冰窟,他的血液好像就要凝固了,他又仿佛是看到了师兄沈云希在用充满怒火的眼神看着他,那怒火烧遍了他的全身,烧沸了他就要凝固的血液,整个世界像是一片火海在炙烤着他。
“不——”他痛苦地咆哮起来,手中紧握的长剑不由自主地狠狠向前刺去。
然后他听到一声愤怒的惊呼,一抹殷红的温热落在了他的脸上,顺着他的眉弓划过他的眼睛。
……
……
周步云带着痛苦与诧异的表情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长剑,右手用晨露剑撑向地面,左手紧紧捂住胸口,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缓缓淌出。
他很不解曹铭最后的举动,艰难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这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魏朝辞也从惊恐中醒来,她飞奔着扑向周步云,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支撑着周步云慢慢的坐下,一边将几颗止血的丹药捏碎敷在周步云的伤口,一边紧张而又焦急地一遍遍喊着:“步云师兄,步云师兄……”
曹铭也渐渐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长剑,有看了看周步云被鲜血染红的衣衫,眼神中流露出一阵阵惊慌,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是有意要伤他的,我……我只想……只想赢他,我不可以输……给他……”
周步云吃力的抬起头,他看着眼前已经六神无主的曹铭,没有愤怒,只是怜悯。
那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是勇者对懦夫的怜悯。
一个连失败都不敢直面的人,永远只是一个懦夫,一个弱者。
随后他慢慢侧过脸,对魏朝辞挤出一个笑容,有些无力的说道:“魏师妹,我没有输……”
魏朝辞看着周步云带着痛苦的笑容,眼泪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来,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在这几个人面前哭。
“你还说,你还说……非要逞强,命都没了一半了……”魏朝辞揉了揉眼睛,柔声中带着哭音责备道,只是不知这到底是责备,还是担心。
“死不了人的,让他们先走,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魏朝辞这才抬起头,平时里那双淘气的眼睛充满了愤慨与仇恨,她声音冰冷地对面前手足无措的三人说道:“你们快滚,我师兄不想见到你们,洛羽门也不欢迎你们。”
听到魏朝辞的声音,三名洞尘宗弟子这才终于如梦初醒。
毕竟他们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喜欢争强好胜,却很少想过置人于死地。
曹铭带着惊惶之色解释道:“周兄弟,我……刚才真是一时情急……”
未等他话说完,便被魏朝辞冰冷的打断:“你们滚。”
米诺忙从身上掏出一瓶丹药说道:“这是我们洞尘宗的疗伤灵药……”
“滚……曹铭!你记住,若我师兄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米诺与邵毕超看着一直低着头关注着周步云的魏朝辞,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最后只好拉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曹铭,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周步云跟魏朝辞的视线。
直到这时,魏朝辞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音,她抽泣着紧紧地将周步云抱在怀里,生怕自己一松手周步云就会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一般。
“魏师妹……松一点……”周步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你别晃我,真的……很晕啊……”
他真的晕了过去。
魏朝辞顿时慌了手脚,她晃动着周步云的身体,大声呼喊着周步云的名字,就在她手忙脚乱之际,却没有注意到周步云胸前的伤口处,细微地泛起一点金红色的色彩,那颗一直挂在周步云胸口的小石刻正嵌在伤口中,慢慢融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