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个弯儿，把车停巷子里，我又开始后悔了。
我他妈真不该学医的！
当年是着了什么道了？在我爷爷那老骗子书柜里，翻了几本《难经》《穴道秘书》《灵柩》，居然就对中医这东西感起兴趣来。
其实我根本不是天资聪明的人，你想想《难经》这种东西，小时候的我怎么可能看得懂？但当时我对武侠小说特别来劲，于是看到《难经》写的什么“奇经八脉、阴阳之道”，就以为是本武林秘籍。我心想，读了这个，我肯定能打通任督二脉、功力大增！于是天天兜里都揣这些“神书”，没事就跟小伙伴在那儿瞎显摆。
这是开始。
后来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我迷茫了好些天，家里人劝了劝，我成绩不好，也实在没什么可选的，最后顺势报了中医学。
辛辛苦苦学出来，也没见有多高的收入，而且病人大多数都是些老头老太，实习了半年之后，没能转正，我反倒被发配到“药房”，一边跟着师傅学抓药，一边学着考“药剂师资格证”。
现在中医没落，不比早些年，如今很多年轻人不信这个。前些时候网上还出了一帖子——“中医是伪科学”，当时帖子一出，对业内影响特别大，字里行间把中医批得一无是处，说什么和非洲的巫术并无二致，院里几个老教授差点儿没气得脑出血。那时我就深刻觉得，我好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没有工作欲望，在家里闹情绪不想上班，为此，我爷爷没少骂我。毕业一年来，日子漫长得简直让我想吐，想着以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一年”，我就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随便选个专业，随便找个工作，随便找位姑娘，随便结个婚，时候到了再随便生个孩子，从一开始，我仿佛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尾。虽然知道，也许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但是这样蹉跎的日子，真的没错吗？这他妈和蚂蚁有什么区别？
“唉……”
阳光晒得眼睛直发痛，定定看着街角石头墙上的斑斑驳驳，我叹了口气。
我不太想回家。可时间还早，天气又热，不回家又没地方去，只好硬着头皮打开车门。前脚才走出去，一股热浪就从头到脚罩下来。
我跟我爷爷两人住在一起。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几进几出的老宅，名为“糜园”。
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土郎中，悬壶济世谈不上，但在街坊之间还算有点儿名气。现在他不替人诊病了，只是没事还在卖一些狗皮膏药之类，赚点盈余。
我家老宅在市区正中，周围同时期的老房子拆了建，建了拆，如今早都成大商场、CBD了，可我就纳了闷，怎的我家这块儿地皮就没人愿意问津呢？后来又一想，要不就是我家风水不好，要不就是那些开发商都知道老宅子的主家都不好惹。就好像是北京一套四合院都得上千万。我家再怎么说也是清晚的老宅，没人敢来谈价钱，估计也是心里没底，怕买卖不成还碰一鼻子灰，那不是自讨没趣么。
有一段时间，我穷疯了，就网上发了一条“老宅贱卖”的帖子。几天过去，还真有人来询价，不过都只是问问而已，就再没下文了。再后来，我心说不能这么混球下去，这和电视剧里杀千刀的三世祖有什么区别？于是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我删掉了网上的帖子，守住了道德的阵地，最终没有向金钱低头。
再后来，我戒掉了网瘾，开始每天朝九晚五上班，才真正稳定下来。不过有一次喝大了，嘴没绷住，说起这事之后，老爷子差点儿没把我打死。
这是“卖宅子”的事，是那些年少不更事的我动的一点儿歪念头。年纪长一些之后，学会了对周遭的事情有所“留恋”，现在再让我卖宅子，估计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不过说来也怪，从来都无人问津的老宅，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却总有些陌生人出现。那些人大多西装笔挺、大热天也不嫌累，在家里跟我爷爷软磨硬泡。我心说，万恶的开发商最终还是伸出魔爪了吗？
比如今天，我刚一进门，就发现老爷子坐在内室，门帘低垂，旁边似乎站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这感情好！不管宅子我爷爷卖不卖，我先听听对方开的是什么价格，也好知道我这“富三代”的椅子是不是坐实了。想到这一层，我不动声色，倒了杯水，坐在堂间的老红木沙发上，准备听听老头儿怎么回应。
“……您看咱们都是老相识了，我都来好几趟了，您别老急着拒绝我呀。”
“没法卖，你再来也是白搭！”都是古稀之年了，老爷子说起话来还是中气十足的，“况且你买回去也没用，没有‘钥匙’，你也打不开这门！”
哟，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说得，怎么听起来颇有些禅意呢？我忍不住闷笑两声。
“哎哟，可我们老板喜欢呀！千金难买他乐意，您说是吧。咱都是明白人，都知道这东西其中的奥妙，你能帮则帮……要不，您借给我，我带回去让老板看看，改日再给您送回来？”
隔着门帘，阴影中，只见那中年男人的脸都快和我爷爷的脸凑一块儿去了，他俩说话声不大，好在屋里极其安静，树上也没蝉鸣，所以即使他俩声音再小，我也可以听得到。
可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在说宅子的事呢？
“不可！”老头儿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当年我家折了那么多人命在这里头，和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现如今，谁也别想再碰一下！你赶紧走，念在我家和你家老板的祖上还有些交情，别搁这儿废话了！我孙子就快回……”竹签门帘一掀开，老头儿打眼儿就和我对上了。他一愣，我呵呵一笑，心说，好吧我早就回来了，搁这儿听半天了真不好意思。
老头儿脸色一沉，甩手走出了堂间。
“哟，小少爷回来了。”中年男人看了看我，拱拱手道。他来我家好几次了，光是在门口我就碰见他好几回。他个头不高，脸上有颗痦子，年龄应该有50朝上了。
“你好。”我应和道。
痦子男盯着我看了半天，也不说话，但他应该确实有话想说。我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老爷子再进来催，他这才悻悻地离去。
“回来了怎么也不吭一声？”老爷子看似有点儿生气，手里却端来两盘小菜。
“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饭吃了没？洗洗手，先给你爸妈上柱香去。”老爷子把菜放在桌上，又去拿馒头。
“爷爷，你刚才和那男的聊什么了？”我到院子的水台前洗手，说话声还算大，他在厨房应该能听到，但他却不回我。
我走到神龛前，抽出三根线香，点上之后，拜了拜，然后小心翼翼地插进香炉里。
十五年前，我爸妈，还有家里男男女女共16口人，突然失踪了。
那时我还小，爷爷只告诉我，他们当年租了辆车到山里玩儿，出了事故，摔落悬崖，尸体至今都没找到。那时候不太时兴旅游保险，又属于“个人”组团旅游，所以尽管死了这么多人，可我和我爷爷一毛钱的抚恤金都没有得到，我家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没落的。
16口人失踪案，这在当年算是大案了。直到现在，当年那些警察还是会隔几个月就到家里坐坐，和老爷子喝喝茶，见缝插针地就想问问当年的事，但老爷子只是沉默，什么都不说。
而我，就更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记得有一次，我和远房的堂哥一起玩耍，年幼无知，两个人为了一点儿小事吵了起来，那堂哥故意气我，说：“毛怂，哭，哭你爸妈也救不了你！告诉你吧，你爸妈进了一幅图里，再也出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