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破是残，鱼死是缺。
在南山新贵小学部原校长赵众山的人生哲学里，鱼死和网破加起来不是残缺，而是另一种圆满，阴性的圆满，类似于殉道或者殉情。
开学前两周，教育局领导和盛校长找他谈话，告知另一个更重要的“上级部门”—“关工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需要他这样一位经验丰富、资源丰富、见多识广的“老骥”去伏枥。
末了，深切照顾到赵众山求圆满的性格，盛校长还补充道：您是南山新贵的元老，位置可比瓦岗寨程咬金，南山新贵小学部这几年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最大的成就，就是您把您的弟子，我们的教育主任姚晶带了出来，大家都知道，她可是深得您的真传了，您看，您高就之后，就让她来接您的位置怎样？
赵众山当然明白这一打一摸的把戏，但他还是没看懂这人事变更背后的东西，他不明白，好歹自己也是几年的校长了，怎么之前没摸到半点风向，难不成又是为了那死难的张兵国的孤儿张立奇？可是上回是张立奇跟那个特殊“家长”，利益核心中的伍海洋的公子发生冲突，这次就他一个人出逃，也找回来了，又明显不是他赵众山的错，就算自己没及时报告，也不至于动了自己的位置吧。
求圆满的赵众山，几年来，前一个事关张兵国“阴谋”的谜底还没猜到，又添了一个以自己为谜面的谜语，他心里那猫，又开始抓起来，比当年凑不到5块钱存银行时，抓得更厉害。无奈，只得在“鱼”将死的时候，拖个“网”破，来成全这阴性的圆满。
国内风起云涌的这些贵族学校、民办学校，经过上世纪末疯狂的“抢滩”，和后来理性的“淘沙”之后，办学模式更趋成熟，政策支持也更加强大。它们跟南山新贵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国有民办，一个是纯粹的民间资本。不过，同属于民办性质，之间的交流，还是不少。
一个滨海城市的民办学校，“垂涎”南山新贵的优质资源已久，这次正好要扩建一所分校，赵众山就带着小学部的八个骨干教师，甩了这个“围城”里的职业倦怠，奔向那里的更高工资和新环境了。
八个骨干教师的离开是在假期。盛校长虽然气愤，却还没有伤筋动骨，南山新贵虽然比普通学校要累，但是工资却是他们的一倍，要来的老师大有人在。只两天的工夫，这八个缺，连带上期抽调去重点办的李翰海的缺，都找到了合适的人顶替。谁料开学之后，赵众山又暗中拖走了俩人，凑成了他所期望的“十”的整数，盛校长就再也忍不住了。
盛校长忍不住发火，却知道世间只有千里眼，没有千里火。他的怒火没办法像诸葛孔明借东风，顺风一直烧到千里之外的赵众山，也没有听说哪里发明了专供发射怒火的运载火箭，所以，他的怒火只能对着剩下没逃的兵来发。
他对姚晶吼道：通知你们小学部，周六不休息，开整风会议！人家初、高中部有升学压力，都没出这么多逃兵，小学部为什么这样，要深挖！这几天都要做准备，在年级组之间，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要有深刻的反省，翔实的材料。
吼完姚晶，盛校长的怒气有所缓和。他想到了古代的“株连九族”，诛得最多的是明成祖，诛了方孝孺十族，第十族就是方孝孺的老师。现在，他生赵众山的气，却对着赵众山的弟子发飙，恐怕要算历史上的“株连第十一族”。想到这里，他心情得到缓和，请求教育局支援的电话，也讲得平和了。
谁知教育局相关领导对这种现象也很生气。如果答应盛校长的请求，他们就要到普通学校去抽调两名素质高的老师来顶缺，还要再找两名代课老师给普通学校，这样做麻烦也不小，因为普通学校的校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时他们不见宠于教育局，也没得到更多一点的拨款倾斜，反而总把他们的精兵强将抽走，因此他们都一个口气—“我们学校不办算了，我们愿做他盛卫国的儿皇帝呢”。
连环受气之后，教育局相关领导便主动提出要参加南山新贵的整风会议了。但是，领导话锋一转，又交代盛校长，堵和疏要相结合，通知你们的教科室，做好师德教育的培训计划。
盛校长就叫来梅一朵，想起这诸多麻烦中，除了要赶走“好奇心”太重的赵众山，历练教科室主任，再就是要提姚晶，让她父亲死心塌地为学校卖力宣传，以求赢过几所新建的同质学校。然后就是要调个位置给梅一朵了，暑假里，刘冬明就透了口风给他，或许要将梅一朵推向北京。
所以，看见梅一朵乐不颠地走进来，盛校长火又上来了，他板脸质问梅一朵：学校老师异动这么大，你作为教科室主任就没什么想法？
梅一朵知道盛校长正为拿了开学红包就不辞而别的这两名老师生气。她却并不认为有什么好生气的，北京三夜给了她无限的回味空间，叔父给她卜的“山风蛊”的能量卦似乎正在应验的途中，她想到了于副市长最初也是个教师，她觉得现在在走于副市长的成功之路，她觉得假以时日，是完全可以成为柳眉话题中的“年薪50万的美女”的；再则，她认为南山新贵是不愁没好老师进来的，进的新老师多，对她这个刚刚走马上任的主任来说，反而还是个好事，因为新人总是服管一些，所以她并不着急。
她如实回答盛校长道：我觉得一直在一个环境里干着同样的事情，确实很乏味，不光老师，就是学生也一样。你看那些孩子们，他们闷得没办法，不是上个学期就出现了吃饭的时候不上食堂，就餐时间过了，他们又集体分批去食堂偷菜吃的事情吗？那是为什么，那是闷啊！所以我觉得人员流动一下，进点新鲜空气是件好事。
盛校长说：那不还是孩子嘛！孩子是受教育的对象，老师是教育别人的啊！这样不忠于职守，家长们意见会很大！再说，这跳槽的风气是传染和蔓延的。提升去上级部门也还好说，可他们这是去另一个学校！是背信弃义！教科室一定要拿出师德培训的计划，要解决思想根源的问题！
梅一朵说：根源，根源不就是利益驱动吗？他们那些走了的老师，还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你给大家涨点工资就是了。
盛校长没想到梅一朵会这样说，又发火了：工资是跟德能勤绩挂钩的！不是凭什么跳槽事件涨的，不是我盛卫国喊涨就涨的！你怎么也这么俗气？一个老师怎么能这么俗气，开口就是钱！钱！钱！开口闭口就钱钱钱的老师，她根本就不配当老师！为什么初、高中部没有出现跳槽现象？就因为你们小学老师没文化！觉悟低！
梅一朵一听这话，就记起了伍海洋曾经半开玩笑半点真的这样说过，她没想到同样的话竟然从自己的校长口里出来了！她瞪圆那好看的黑眼睛，愣住了。
盛校长一口气吼完，也愣住了。
然而，让梅一朵更没想到的是，教育局王副局长在周六的整风会议上，居然也是开口闭口谈钱。
“从一个师范毕业生，到一个成熟的教师，这中间教育局要付出多少培训经费？”
“从普通学校的成熟教师，到够格来南山任职，这中间又要付出多少培训经费？你们来南山之后的付出和报酬，这中间的差价，你们算明白没有？”
“建南山新贵的贷款，到现在还没还清，今年的维修，以及诗歌墙、天文广场、海洋馆、文化长廊的创建，又是一笔贷款。你们都是南山新贵的主人，这不止是他盛校长的贷款，这也都是你们的贷款呐！分摊下去，每个人都欠了银行10万块钱的债！盛校长都一个人担着，平时要你们操心过没有？你们是国有民办的性质，实行工资返还的制度，盛校长他还要筹你们的工资呐，他少过你们的工资没有？这样高的工资，这样好的学校，这样好的校长，还有什么要走的理由？所以说，这些跳槽的老师，根本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根本不配当老师，师德败坏！根本不配当南山新贵的老师！我可以讲，这些钻到钱眼里的人，他还为人师表呐？他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上面说得义愤填膺，下面的老师听得窃窃私语。梅一朵坐在第一排的行政位置里，听不清后面老师们的议论。她想，老师们是被10万欠债震惊了吧！这有什么好震惊的呢？美国这样一个超级大国，还是最大的负债国呢。不过她又想，能进南山新贵确实不容易，要珍惜，自己得亏当初盛冰冰和她哥盛校长的帮助。盛校长也确实不容易，这么多贷款，学校还要发展，师生员工还要稳定，哪样不要钱？这么高的工资，自己还提出要再涨，真的不应该。这样想着，梅一朵就觉得真的不是钱的问题，是师德出了问题。她决定上网查查，想个好的师德培训计划，怎么都要帮盛校长分忧了。还有，张立奇要参加机器人兴趣小组那几千块钱，也不要向学校提了，自己既然认定要报盛校长的恩，也认定要施恩于张立奇，就节约一点，费用归自己出算了吧。
到这里，关于钱的话题还远没有结束。
散会之后，梅一朵终于听清楚了老师们的议论。原来，那些后来才进到南山新贵的老师，很多都属于学校聘任。要解决编制，就要参加教育局一年一度的考试，梅一朵就是通过了考试面试立即就解决了编制的。但是，听了老师们的议论她才知道，有些从外地县考进来，上面又没关系的老师要解决编制，据说是可以花钱买指标的，一个两万块。
梅一朵想无风不起浪，老师们这么议论，自然是教育局那边有风透过来。具体是什么人在暗暗地搞这些事呢，又该怎么买，梅一朵也不想打听。反正她一没给教育局的领导送过钱，二没给学校领导送过礼，所以这时候她不在这些老师的角度考虑问题。她也懂得，教育领域某些人的腐败，实际是在腐蚀“祖国的明天”，是最厉害的“种子性腐败”，但是她心里却依旧感谢盛校长，她想，盛冰冰兄妹早替我省了两万块钱呢！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一定要报恩！
还有刘冬明，他曾经说过他从不管钱，连自己的工资卡都是他老婆经管，如果她老婆长期背着他受贿，岂不是终将害了他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