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我教你武功是希望你能帮人助人,而不是伤人害人。
——孽徒阿绯,以下犯上,残害人命,不仁不义,不配为我长生宫弟子,不配为我东方未白弟子。从今日起,东方未白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他站在喜堂的中央,一身冷艳的红衣,目光沉静的看着地上的少女,一字一句说道,态度坚决的再无转圜之地。
阿绯只是哭,抓着他的衣摆哀求他,直至伤尽五脏六腑,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
他硬起心肠始终没有回应她的哀求。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她化出灵剑,眉间有了魔化的痕迹,表情如恶鬼般狰狞,竟扬言要踏破长生宫,杀尽天下人。
那一刻,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一心培养出来的弟子,不仅对师父心存绮念,还这样狂妄自大,嗜杀成性。
东方未白怒不可遏,站出了一步,朝她伸出手。
少女以为他回心转意,面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只是她没有想到,等待她的会是他森冷的剑锋。
他不记得自己刺了多少剑,只是当他回神过来时,少女全身都是血的倒在自己的脚边,两只脚的脚筋已经被自己无情的挑断了。
少女望着他的眼神绝望而悲恸,然后这绝望而悲恸的眼神中又带着他难以理解的固执。
少女的眼神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即便后来在闭关中,他依旧一次又一次的想起那天少女望着他时的眼神。
当他出关时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
尽管没有刻意去关注,关于少女和他的那段惨烈往事却已经传为最经典的说书故事,每天不断的在他耳边重复着。他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听到一次。
从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中,他大概能推断出后来阿绯的境况。
被逐出师门后的阿绯不但失去了武功,还失去了双腿。天下人都在唾弃她欺师灭祖目无尊长,便是十方城也拒绝承认她城主继承人的身份。少女无处可去,和自己唯一的丫鬟过着每日乞讨的日子。久而久之,人们看她的眼神厌弃中渐渐多了一丝名为同情的情绪,偶尔也会施舍一两个铜板,让她们得以苟延残喘。
出关后的东方未白走了很多地方,他并未刻意去寻找少女的踪迹,最后却与少女不期而遇。
再次遇见,若不是少女看他的眼神依旧如十年前,他已经几乎认不出那个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孩子了。
少女先是唤他师父,后来又想起了什么改口唤他尊上。
他淡淡的应着,不顾她身上难闻的气味,抱着少女离开。
明明抱着一个人,他却觉得怀中的人甚至比羽毛还要轻。少女看他的眼神很明亮,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说了很多话,全是这十年来她对他思恋,却唯独不提后悔二字。
也许在她心里,她并不觉得十年前做错了什么,即便是最终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将阿绯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明显的感觉到了内心里的一些东西彻底碎裂了。
小徒弟的时日不多了。
他问阿绯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小徒弟说,还想吃一顿师父做的饭。
她又肯叫他师父了。
***
他们师徒二人已经有十年未曾这样心平气和的吃上一顿饭了。
明月从小楼对面升起,月光映着湖面波光粼粼。阿绯静静的靠在他怀里,目光透过古旧的木窗,静静看着庭外如雪般盛开的花朵,像小时候一样听他讲远古的故事,然后安安静静的合上眸子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他怀里的小徒弟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唤他一声师父了。
那一刻,东方未白终于明白内心深处碎裂的是何物。
将小徒弟的尸体火化之后盛于锦囊中日日贴心口处放着,他走走停停,陆陆续续又看了很多风景,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回到缥缈峰后,他再次将自己禁锢在武道的世界里,却没有想到会因对阿绯的思念而走火入魔,与世长辞。
灵魂仿佛被狂风卷入了漩涡之中,山体崩塌,海水枯竭,无数色彩在眼前离散纷飞,世界再次陷入安静。当他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了自己的屋中,之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一般。
他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只是在看到镜中那张年轻的容颜以及屋外当年阿绯亲手种下的合欢花,他忽然恍惚了——阿绯种下的合欢花在阿绯被逐出师门的一个月后第一次开花,也是最后一次开花。
经过了反反复复的确认,他终于接受他重生了的事实,时间又回到了十年前。然而十年前喜堂上发生的那场悲剧却已经发生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挽回而已。
他叫人查探阿绯的下落,匆匆下山去追阿绯的足迹。
他们的重逢再次让他吃了一惊,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徒弟露出狡猾的一面是这样的可爱。
唯一的遗憾是阿绯不认识他了,或者,是不肯再认他这个师父。
东方未白想,无论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作不认识,这一次,他再也不会犯上一世的错误。
师徒悖伦又如何,欺师灭祖又如何,他的小徒弟从今以后有他来宠着爱着,再不叫世间的炎凉欺了她去。
沉浸在回忆中的东方未白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少女,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俯身在林绯羽眼皮上印下一吻,轻声唤了一声:“阿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