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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金酋催办和议急 王师渐聚都门众

赵桓略假思索,道:“卿可将此行要点告戒李棁。”李纲道:“金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人狡狯,以为之谋,必且张大声势,过有邀求,以窥中国。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求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愈加觊觎,后事将迁延不绝。故而臣反复强调,不可割地,亦不可过分许以金帛。此二点若能抓牢不放,金人再蛮横,其为害不会过甚,皆在陛下掌握之中。故而先定然后能应,安危之机,全在使人。愿陛下审定之,愿李大人以社稷为重,不惜性命,据理力争。”赵桓点头称善。李棁听到“不惜性命”,已自怯了,奈何皇命不可违,只得唯唯答应,自去出使。

李棁果然有辱使命。金国东路军统帅二太子斡离不面南而坐。李棁、郑望之、高世则,北面再拜,膝行而前。斡离不以燕人王汭作翻译,传语道:“都城破在顷刻,所以敛兵不攻者,徒以宋皇罪已内禅,而思存恤赵氏宗庙之故,恩莫大焉。今议和,须允许犒师之物: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彩各一百万匹,马、驼、驴、骡各万匹;尊金国国主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之;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并以亲王、宰相为质,若果,乃退师。”斡离不又令人取出事目表一纸,付与李棁等人,转达朝廷。李棁唯唯,不能措一词。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从此更加轻视宋朝君臣。

翌日,李棁自金人军前回,上朝具奏所闻,进呈金人所须事目,与宰执同对于崇政殿。宰执震恐,太宰李邦彦道:“方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不若与之,不惜金币、地土,以求保全宗社。待彼退去,再作计议不迟。”李棁添油加醋道:“臣亦以为当与之。臣于金营中见闻,略与李邺相同。金人如虎狼,其实非人也,其声如狮吼,其形若熊罴,其心似豺狼。京城若破,六万金军入汴,将如虎入羊群,其时宗庙且为废墟,而中国无人种矣。”赵桓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人言李邺庸懦,以今日李棁之言比之,亦是所言不虚啊。”于是道:“泱泱中华,地大物博,金帛之物,姑且与之如数,亦无大害,只是割让三镇,却无法向祖宗交待啊。”李纲心急如焚,出班奏道:“臣早有预见,李棁终辱使命,以臣先前所言,尊称及归朝官如其所欲,固无害。犒师金币,索求太多,虽竭天下不足以充其数,况都城乎?当量力与之。太原、河间、中山,国家屏障,号为三镇,其实十余郡地,塘泊险阻皆在焉,敌所畏避之所。割之,何以立国?况且河北保塞县还是僖祖、顺祖、翼祖三祖的陵寝所在,子孙奈何与人。至于遣质,即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臣还是那句话,金币不宜多给,土地一寸不让。今悉予之,后患无穷啊!”赵桓听罢左右为难,道:“爱卿所言,理据皆在,奈何贼兵方炽、贼势且张,不悉与之,却待如何?”李纲答曰:“为今之计,莫若选派刚硬使者,与之往返熟议,说明可以给的物事和不可以给的道理。至于具体当给多少,令有司会计所有,陆续具报,再许以金人不迟。如今是金人着急,朝廷姑且拖着,数日之后,待勤王之兵四集,彼以孤军入重地,势不能久留,虽所得不满意,必求速归。到那个时候再与之立约,才不至于丧财辱国啊。彼时,朝廷以重兵护卫其北返,金人将不敢轻视中国,这样的和约才能与澶渊之盟比拟,才可以久长啊。”

赵桓听罢频频点头,而宰执们却不以为然。张邦昌战战兢兢地奏道:“都城破在旦夕,肝脑且涂地,还计较什么三镇的得失,又可惜什么金币的糜费?”李邦彦等人极力附和。赵桓听罢,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垂头叹息。

廷争迁延近两个时辰,李纲独战群儒,竟无一人相助。****嚣谤,此起彼伏,李纲支持已久,自度寡不敌众,因再拜求去,道:“陛下擢臣可谓速矣,自微末庶僚而不数日与参政,臣亦受之而不辞者,何也?以臣之议论或有补于时事万分之一也。今与宰执异议,不能有所补。臣愚昧,愿陛下复臣以原职,那才是臣该尽而能尽的职分。”赵桓道:“不须如此,卿为朕治兵,可谓卓有成效,都城能够保守至今,卿之力不在小。卿若去职,金人再来攻城,谁来为朕守御?卿且安心留守职任,一切从长计议可也。”皇帝既然挽留,李纲也不好再说什么,刚要退下,又想起什么,复进言道:“金人所须,宰执欲一切许之,不过欲脱一时之祸,不知他日谁人能有许大本事,能为陛下收拾这个烂摊子。所以,惟愿陛下三思而行,一步走错,将来悔之莫及啊。”说完,李纲退出大殿,留下赵桓叹息连连。

李纲忧心忡忡,吩咐车马赴都城北壁视察,到得北壁,越想越不对劲,又叫车马复回,想要再度据理力争。无奈誓书已行,赵桓最终采纳了主和派的言论,金人所求,一切与之。李纲仰天长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喃喃自语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我泱泱大宋,贤臣何在?”却听有人道:“贤臣可遇而不可求,官家不懂得珍惜,贤臣也便流落民间;譬如没有伯乐,千里马还是千里马,只是混迹马群,无人得识罢了,大人不必过于悲伤。”李纲循声望去,见是一女子婷婷立于殿旁,自己沉思前事,未及留意罢了。

李纲恭敬行礼道:“柔福帝姬在上,请恕愚臣无礼。”不料柔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稽首的大礼,可把李纲吓得不知所以,扶又不敢,受又受不起,慌忙中自己也跪了下来,向帝姬还礼。柔福道:“大人乃国之栋梁,受得起柔福这一拜。柔福只是想说,大人并不孤单。大人的书信柔福收到了。大人既已见过我豫哥哥,便可知道,我豫哥哥正是那大大的贤臣,难得的忠义之士。还有他的二哥马扩,他的大哥姚平仲。据闻种老将军和姚将军率领勤王西军已在途中,不日将抵京城,彼时忠义之士大集,大人还会孤单么?”李纲点头道:“帝姬说的,句句在理啊。我李纲愚不可及,竟然自取烦恼。我便再烦恼时,事情该是怎样却还是怎样,丝毫不会改变。故而帝姬教训得是,帝姬教训得是啊。”说罢愁云散尽,拈须大笑。因问道:“帝姬可见到赵豫小侄了?”柔福摇摇头,道:“未曾得见,士兵们说,因金人罢兵,我豫哥哥已离了军营,暂时回家去了。”李纲问:“帝姬可知赵豫住在哪里?”柔福脸上掠过一屡悲凉,道:“有时候心中默默地念想比起见面来会更好吧,大人这么一提醒,柔福今晨赴新酸枣门,显是造次了。”说罢苦笑着摇摇头,又道,“谢谢大人点拨。”行个礼,便要离开。李纲忙问:“微臣点拨了什么?”柔福笑笑,道:“没什么。”李纲又问:“帝姬这是要去哪里?”柔福道:“去看我九哥,九哥明日就要为质金营了,总得去道个别啊。”望着柔福远去的背影,李纲思绪万千:“柔福是个明白人,怎么皇帝就能这么糊涂呢?”

却说赵桓此刻正在康王府邸,将廷议的决定告知赵构,因问:“九哥聪慧,文武全才,上皇颇为倚重。今日廷议已决,须得一亲王为质金营,以九哥之见,朕该当派谁前往?”赵构已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经过了诸多历练,已自沉稳了许多。赵构心知皇帝这是明知故问,便横下一条心,道:“比来已有个‘六如给事’,昨日又出个妇人李棁,我朝见轻于金虏,皆因用人不当。而陛下以为诸皇子中,谁人能够不辱使命呢?”赵桓道:“惟三哥与九哥耳。莫若遣三哥为质,如何?”赵构笑笑,道:“不可。三哥乃父皇最爱,父皇常说郓王类我;三哥又还声名在外,当年以嘉王夺殿试头名。以三哥赴金营,如脔肉之投狼群,其不复返也。”赵桓心头一颤。赵构继续说道:“臣弟微末,未闻于金人,臣弟若往,尚有一线生机。”赵桓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这个九弟究竟是什么心思,只得劝道:“九哥可知此行凶险?金人阴晴莫测,倘或言行不当,便又是一个有去无回。”同来吊问的少宰张邦昌听皇帝这么一说,已经吓得浑身打抖,几乎站立不住。不料赵构哈哈大笑道:“臣弟庶出,量金人也不至于要拿我这种二三流的货色撒气。陛下尽管放心。”

正说话间,赵构的母亲韦贤妃扑上来,抱住赵桓的双脚,哀求道:“陛下仁厚,以孝道治天下,姑念哀家只此一儿,还是另遣他人去吧。此儿若有差池,于哀家面前孝道尽废,陛下且为天下人诟病,故而请陛下三思啊。”赵桓心中一梗,如鲠在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禁不住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不料赵构却跪在母亲跟前,道:“娘娘不必如此,大丈夫立功业,为社稷,不计死生,孩儿且去,量他金贼不敢拿孩儿怎样。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孩儿就不信过不了这个坎。再说,与其老死宫中,不若死在敌营,还可名垂青史,令娘娘沾得荣光。”韦贤妃只是无力地哭诉。而赵桓讶异于弟弟的胆气和决绝,心里不知是自豪还是愧疚,亦或有那么一点儿后悔,但事已至此,只得抛下一句话来:“九哥若能安然回来,他日定将委以大任。”赵构则拜谢皇帝恩遇。

赵桓刚走,屏风后的柔福便走了出来,喃喃自语道:“前番赴金营计议,不使干臣,此际质押亲王,却想着不辱使命。大哥变了呀,非复旧时兄长也。”赵构惊问:“二十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会一声,好叫我去迎一迎。”柔福笑笑,道:“迎倒是不必了,柔福此来,却是为九哥送行。”赵构笑道:“送行归送行,不知二十姐心中是喜是忧呢?”柔福道:“若九哥如此思量,便是枉费了妹妹的一番好意。”韦贤妃插话道:“你家三哥倒是安然了,不知你在官家跟前使了多少手段,如今却来我康王府中猫哭耗子。帝姬且回,我儿自有祖宗福佑,不需你来假作慈悲。”柔福怔怔地望着韦贤妃,两颗红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咬咬牙,转身离去。只听赵构在身后窃窃对母亲说道:“母亲这样说道却是过了。”

柔福内心悲屈,便轻车径至小甜水巷。恰逢赵豫与清儿买了米粮,携手回府,浓浓恩爱之意见于行止,看得柔福又是红泪双垂。末了,只得叫宫使驱车还返。回至宫中,无人可以倾诉,柔福只得对着韩绮心一吐衷肠。柔福道:“韩姐姐,你说我对豫哥哥的思念,他能觉察得到么?这么多年不见,回了京城也不来看我,便是心里没有柔福了呀。没有柔福也就罢了,他也不来看看韩姐姐你。”说到伤心处,竟失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柔福又道:“不过是个使婢出身,却得我豫哥哥垂青至此,赵清儿,你这是前世修的福分么?我柔福富甲天下,恩宠无极,怎么在你面前,竟被比了下去?在豫哥哥面前,柔福竟是一文不值的么?”宫中冷冷清清,太上皇一走,柔福的境遇大不如前,往来的宾客少了,大家在畏敌避祸之余,已想不起宫中还有柔福这么个曾经被太上皇整日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的人物。

第二天,康王赵构携少宰张邦昌同赴金营。赵桓在宣德门列了许大个排场,满朝文武前来道别,更有京城百姓自发地前来相送,将整个宫门外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赵豫也携了清儿前来观看。赵豫对清儿道:“康王已不复当日莽撞少年,可为一国担当矣。”清儿也道:“康王沉毅勇武,必然不辱使命。”

只见康王大声对赵桓道:“朝廷倘使用兵,为国家计,请陛下勿以一亲王为念。”赵桓一愣,却听到四周掌声、呼喊声雷动,民众都在为康王的豪气鼓劲。赵桓有些嫉妒,默不作声。一旁的张邦昌听赵构这么一说,竟吓得自顾啼哭起来。赵构见皇帝没有什么表示,便纵身一跃,上了高头大马。张邦昌哭哭啼啼,兀自爬不愿起行,只是在众仆役的帮助下勉强上了马背。赵构回顾张邦昌,哂笑道:“相公这是何意?万千儿郎慷慨上阵,为国捐躯之时,也不似你这般模样。”直说得张邦昌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赵构就这样昂然离开了汴京,送别的百姓络绎于道,纷纷称颂康王壮举。赵豫则对清儿道:“倘若有那么一天,我也似康王般慷慨赴义,听万民称颂……”清儿忙打断道:“哥哥可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看到清儿眼眶红了,赵豫忙将妻子揽入怀中,好言安慰道:“哥哥失言了,再不会只想着自己,却忘了清儿。”清儿这才破涕为笑。

却说金军大营中,刀戟森森,白刃如林,斡离不罗列精兵,编排场面,以慑宋使。没成想赵构对此视若无睹,昂然而入;张邦昌只得畏手畏脚地跟在赵构身后,生怕稍有闪失,便碰到了一旁的刀刃。虎皮交椅上的金国二太子斡离不看到这副景象,心中啧啧称奇。赵构行了军礼,见过斡离不,张邦昌却俯伏流涕,口称罪臣。斡离不哈哈大笑,双眼却一直盯着赵构这个年轻的王爷,上下打量。赵构见眼前这个二太子个子不高,满脸和善,颇有些讶异。

欢迎仪式结束,斡离不到赵构帐中探视,见赵构正在看书,便问:“小王爷看的是什么书呀?”赵构答曰:“乃是《孙子兵法》。”斡离不哈哈大笑,道:“你们宋人看什么兵法都没有用,上了战场一样是挨打的份儿。”赵构冷眼看看斡离不,指着其身后的一张铁胎宝弓,问:“这弓是你的么?”斡离不笑道:“这可是把宝弓,大金国之中除了本王,怕是没几个人能够拉得开它。”赵构缓缓走到弓前,取下弓箭,掂量了一下,转眼间弯弓搭箭,拉了个圆满。斡离不正惊愕间,赵构将箭锋一转,直直对着斡离不脑门,吓得斡离不赶紧躲出帐外,再不敢轻视这个年轻的王爷。

李纲无奈送走康王,便一心想着尽最大努力弥补国家的损失。回到行营司,李纲扣押了割让三镇诏书,并严戒书吏道:“未经本使同意,擅发此诏者,斩!”

而在汴京城中搜刮金银的行动也在大肆开展。中书侍郎王孝迪主持搜括金银事务。上自皇帝乘舆服御、宗庙供具,下至六宫、官府器皿都搜括一空,又索之于臣庶之家,可是搜刮一遍上来,金只得三十万两,银也只有八百万两。距离金人提出的金五百万,银五千万的目标还差得太远。无奈,翌日王孝迪奏对于福宁殿,向赵桓请罪。宰执皆跪地请罪,独李纲不跪。王孝迪启奏道:“金银之数不足,恐金人降罪,臣以为宜加大搜括力度,尽括在京官吏、军民金银,或可以敷其数目。”赵桓心乱如麻,无视李纲的反对,一切应允。

于是王孝迪遍贴文榜于京城大街小巷,榜文有曰:“金人索财货,必与之,若不与,他日城破,男子杀尽,妇女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百姓议论纷纷,有道:“不知这王中书是哪一家的,做起金人走狗来这么卖力。”又有道:“前有‘六如给事’,今有‘四尽中书’,当真绝配。”还有道:“大宋穷蹙至此,皆因此类奸小误国,不杀之不足以安天下。”

百姓议论归议论,官府可是限定了时日,如若期限之内不自觉向官府输送金银,后果不堪设想:限满不输者,一经举报,以籍没金银之半数赏之,当事者处斩。虽然此事名曰借贷,给立字据,但官府届时还是不还,什么时候能还,一概不知;又工商业小民资金赖以周转,一旦籍没,诸事止歇,至于平民百姓,温饱尚且不继,京师万民在官府的高压下只得含泪捐输。于是都城大扰。

限既满,又得金二十余万两、银四百余万两,而民间藏蓄为之一空。福宁殿上,李纲忧愤地奏道:“搜括金银限满,民力已竭;又许检举揭发,激化民间矛盾,再搜下去,恐生内变。此刻外有强敌环伺,而内若民心遽变,则不能不叫人忧虑呀。”赵桓听罢,暗自心惊,道:“未想扰民之甚,一至于此。卿可往收榜,又告谕民间不得检举告讦。”李纲道:“陛下圣明!”于是令人巡城传圣旨收榜,又将皇帝旨意移牒照会王孝迪。至此人情乃安。

元月十五日上元佳节,京城不似往岁,颇为冷清。大敌环伺,物价不稳,京城百姓无心贺岁,只是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如何熬过。惟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便是四方勤王之师始集,渐渐地已有数万人马。

这一天,赵豫在饭桌上有些亢奋,拉着妻子的手道:“勤王之师不日大集,金人岂有不败之理。”清儿只是默默点头。张简也很兴奋,道:“大哥,待到大举反攻之日,我一定砍下十个金人首级,不知大哥要砍几个?”赵豫叹了口气,道:“大哥其实不愿杀人。你大哥小时读过一些圣贤之书,近几年来又濡染佛法,早已能够平静看待世间恩怨。之所以举义抗金,一是眷恋故国,二是悲悯苍生。仁者,爱人也;及其普渡众生又是殊途同归。一个人但凡怀着善念,就会觉得世间美好,更会觉得身边的人好。”赵豫仍旧拉着清儿的手,深情地望着清儿。清儿则道:“你大哥是个谦谦君子。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张简笑道:“小简子知道大哥和大嫂都是菩萨心肠,更是心有灵犀,否则你俩也不会这么恩爱。可是小简子不明白的是,以仁爱上战场,岂不是只有吃败仗的份儿么?”赵豫想了想,道:“昔日白起为秦将,对战不留活口,务要杀尽,使六国战力无以为继。仅长平一战即坑杀赵卒四十万人,前后杀人更是有逾百万之众。六国虽灭,天下终不膺服。故而杀伤太多易致天怒人怨。但又譬如将一块肥肉摆在饿狼面前而欲使其不来,光吓唬它,或是与它讲道理是不行的,因为狼是不会讲道理的,狼的本性终归是要冲着肉去。此时只能将其打伤打残,使其无力再来,才可保得一定时日的太平。故而对付能讲道理的国家,乃可讲和;而对付狼戾野蛮的国家,只能讲武。”安伯道:“老爷讲了这许多,像安伯我这样的粗鄙之人都明白了,小简子你若是没听明白,便趁早回你的真定老家种田去咯。”张简笑笑,若有所思道:“小简子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大哥所言更有深义,能令小简子受益终身呢。”赵豫与清儿相顾而笑。

赵豫又道:“令人高兴的消息还不止这些,小简子,你来告诉你嫂子。”张简道:“嫂子,你可知道,十万西军也快到京城了。领头的是赫赫有名的靖难军节度使、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种老将军,同来的还有大哥的大哥,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姚将军。”清儿喜道:“姚大哥也来了呀,哥哥又可以和昔日的好兄弟叙叙旧了。”赵豫也喜道:“到时候,哥哥和你一起去见姚大哥。”清儿笑着点点头。

话说四方之师云集京效,李纲也更加忙碌起来,分别派出官吏联络各支部队,登记将领、人数,按需发给草料和粮食,供给器械,踏堪寨地,又想方设法给勤王部队打气鼓劲,把队伍团结起来,收归行营司指挥。故而宵衣旰食,昼夜竭力,再也没有精力去牵挂赵豫这样的小人物了。

此间好消息也不断传来。十七八日间,统制官马忠率领在京畿西路募集到的部队赴援京师,于郑州南门外遭遇金人,乘势击之,杀获甚众。

到得二十日,种师道、姚平仲率泾原、秦凤路兵至。直抵金军营地下寨,金军听闻“种少保领西兵百万来。”全军震悚,稍稍向北移动,收聚营寨,全力据守牟驼冈,不复派遣游骑四出劫掠。

李纲奉皇帝旨意,开南城最西边的安上门,亲出城外迎接慰劳种师道及西军。种师道很高兴,将李纲迎入大帐,坐首座,又有姚平仲奉陪。三人相叙甚欢。种师道问:“京城一切安好?”又道,“我这一路听闻李大人的事迹,钦敬无已。京城得能不失,李大人居功至伟,真乃国家砥石啊。”李纲笑道:“李某书生不知兵,激于义愤,勉力为之而已。如今老相公和姚将军至,李某这颗悬着的心,终是可以放下了。”种师道大笑,道:“李大人过谦了。我闻大人守御之事,处处合乎兵机,难怪金人损兵折将,终不能前进一步啊。”李纲道:“只可惜将士们拼了性命换来的大好局面,竟被一帮庸懦佞臣搅得颠倒了黑白,朝廷反而受制于金人,输送财物无以计数,又割让三镇之议已成,丧权辱国,无以复加。”姚平仲插话道:“我见城中赴金营使者冠盖相属,络绎于道,多有名果、珍膳、御酿之物,又有珠玉、玩好、宝带、鞍勒之属,更有妓乐女子往送营中,本就来气,听大人这么一说,真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待来日我将这六万金贼尽数杀光,定叫他们带不走一个铜钱。”不料种师道从怀中取出一份宣头,展示与二人,道:“这是太宰李邦彦假皇帝之名签发的圣旨,我刚下寨就遣人送来。”两人见其上有曰:“与金人和议已定,敢言战者,族!”平仲拍案而起,骂道:“奸臣!”种师道则拈须微笑道:“咱们是来言战的,不是来讲和的,此一来,怕是要诛九族咯。”说罢长笑不止。个中辛酸和无奈,李纲感同身受。

当晚,种师道坐肩舆入城,与当朝宰执一道,奏对于福宁殿。种师道一见皇帝,便拜伏谢罪道:“臣在终南山豹林谷隐居,不知京师紧急至此,救驾来迟,请陛下治臣之罪。”赵桓笑道:“老将军乃国中栋梁,此番远来勤王,未至而使金人恐惧,及抵城外下寨,则金人不敢出掠,气焰翕敛,皆老将军威名智谋使然。老将军劳苦功高,朕多倚之,何罪之有。”遂赐座。种师道感谢皇帝厚遇,又道:“此番接旨,一刻不敢停歇,起点泾原兵马亟亟东来,路上遇到姚平仲将军,将秦凤兵来援,便两军合作一处,共赴京师而来。既已有我老种在此,陛下便无须忧心兵事,臣必保得陛下安枕,京城无虞。”赵桓因问:“两位将军此番勤王,带了多少兵马?”种师道答曰:“泾原路两万西军,能带的臣都已带来,姚平仲将军另有七千秦凤路步骑,共二万七千人马。”赵桓一愣,道:“老将军不是号称百万?”种师道笑道:“不如此,不足以震慑金贼,不足以激励京师。兵不厌诈,望陛下明察。”赵桓这才笑道:“老将军领兵多年,深谙此道。兵不在多,老将军到,朕即心安。”又对平仲道:“朕在东宫时,已闻姚将军威名,比时平定方腊之乱,实赖将军尤多。今日一见,果然骁武豪迈,朕心甚慰。”平仲拜谢道:“臣感陛下知遇之恩,敢不效死以报!”

赵桓满心欢喜,因问计将安出。种师道坦然直言道:“臣以为讲和非计也。京城周围八十里,金人如何可围?不过攻打西北角和北壁而已。又城高十数丈,粟米充实,可支度数年而不竭。金人实不可攻也。若于城上严守,而城外严立坚寨以拒之,仿效当年周亚夫困死七国联军故事,不出一个月,金人必然知难而退。然而,既然已经讲和,金银财货又不能不给,但如果金银不足,就能给多少给多少,千万不要竭取于民。如果金人不乐意,那就和他们打。而说到割地,四镇之地内保州乃是宣祖皇帝陵寝所在,不宜割与。这就是臣的意见,请陛下裁度。”赵桓道:“老将军的见解与李爱卿略同。”种师道听罢哈哈大笑,李纲也微笑点头。

赵桓道:“老将军来了,朕也可以睡个好觉了。时候不早,你们继续聊,朕有些倦了,自去休息。”众臣送走了皇帝,又在政事堂继续商议朝廷眼下的应对之法。种师道对李邦彦道:“种某在陕西,不知京师城墙居然坚固至此。城墙既高且厚,守备之具又充足,公何事便要与金人讲和呢?”李邦彦回道:“因为国家无兵可用,故而不得已才讲和。种师道说:守城和野战是两码事,咱宋军野战是不如金军,但守城却是我家强项。再者京城百姓不下百万之众,虽然不好叫他们拿起武器与金人打仗,但相助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怕就怕粮食不够,粮食若够,京师百万市民不都能当成士兵来用么?他们为了保守家园、保护父母妻子,必然死战。金人区区六万,若敢来战,就不怕淹没在百万军民的汪洋大海里么?这就是你说的‘无兵可用’么?”李邦彦强辩道:“我是文官,素不习武事,不懂得还有这一招。”种师道笑曰:“公不习武事,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古往今来攻守之事还少得了这样的例子么?”李邦彦为之语塞。种师道又继续教训李邦彦,说道:“我听说城外居民几乎被金贼杀光了,畜产也大多被金贼抢掠一空。公是执政大臣,当时得报金贼将至,为何不坚壁清野,让城外百姓统统进城躲避呢?你们仓促关闭城门,不是白白让百姓遭受屠戮,又以其谷物畜产来资敌么?李邦彦面红耳赤,道:“仓卒慌乱之际,来不及想这么多。”种师道笑曰:“好慌好慌。”左右皆笑。又道,“公等文臣腰下金带不能自守,轻易便予之虏人,若虏人要公等首级如何?”李邦彦不能对。种师道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种某想与众位宰执商量件事。只因今日种某入城时,见偌大京城没有新鲜蔬菜可以买卖,都是因为四门紧闭,人民不得出入的缘故。京城那么大,金兵不过六万,而且以我勤王之兵日集,城外地域其实是我军占得多而金军仅仅退守一隅而已,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城门都关死,我准备启奏官家,建议每日正常开启南壁和东壁各城门,请诸位理解并支持种某的倡议,以使百姓稍稍脱困。”诸宰执见种师道所言句句在理,便纷纷称善。

翌日,有旨下,令南壁宣化、南薰、安上三门,东壁含辉、朝阳门二陆门及两座东水门正常开启,民心大悦,大家都知道,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赵豫雇了辆驴车,带着清儿出安上门,直趋西军营地来见平仲。平仲接过门状,大喜,亲出辕门迎接。兄弟俩久别重逢,热情相拥。平仲道:“三年多了,还记得上回咱兄弟见面还是宣和四年的夏天,那是在河北……”“河北雄州”赵豫笑道。“对对对”,平仲拍拍脑门,道,“贤弟变成更加沉稳深邃了。而今日为兄在你的眼里,除了喜悦,看到更多的却是忧虑啊。”赵豫点头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平仲叹了口气,道:“好男儿自当为君王分忧,为黎民解困。如果为兄没有猜错的话,贤弟此来东京,当是心怀故国,为抗金保民而来。”赵豫笑道:“知我者,大哥也。”平仲又问清儿安好。清儿笑道:“你们兄弟俩只顾着说话,这老半天了,还在辕门外站着。”平仲大笑,赶忙将赵豫夫妇迎入大帐。

赵豫道:“当年清儿在大哥军中待过一段时日,这些年来,每每谈起故人故事,怀念之情溢于言表,今日得能重返军营,当慰清儿之志。”清儿微笑点头,因问:“不知韩五可还在大哥军中?”平仲摇摇头,道:“早就不在了。最近听说他在濬州作战英勇,只因梁方平不守,便随军撤了下来。眼下该是在城中听候调遣才对。”清儿点头称是。平仲又借着这个话题说道:“韩五那厮自诩万人敌,殊不知单凭一人之勇,岂能恣肆沙场,扬名于后世?纵观大宋官军之中,除西军之外都不堪大用。有闻禁军北上时,军中儿郎不能上马者,又有上了马只顾抱马战栗者。童贯治兵二十年,直把禁军搞得乌烟瘴气。军官为吃空饷,致使兵不满员;士卒为谋养身,整日蝇营狗苟。哪像我西军,个个昂藏七尺,人人骁武凭陵。每逢战事,个个奋勇,不惜一死,殒身报国。”赵豫点头称善。平仲接着又道,“韩五那厮到禁军之后,虽是离官家近了,至今却仍是微末之身,更兼戴罪之将。我虽远在西土,今晨却已被官家敕封为河北、河东、京畿宣抚司都统制,城外勤王之兵,并禁军前后军在城外者,皆由宣抚司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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