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国地处中原的偏北方,进入隆冬雪季之后格外的寒冷,内侍和宫娥走在路上也不觉会加快脚步。
雀楼建在后廷最靠近城楼的地方,楼体笔直而华丽,直直插入夜幕,夜晚点上宫灯之后就像是拔地而起的灯塔,几乎将整个城头内外照亮。
雀楼大殿内男人独自坐在玲珑榻上出神,四面明亮的灯火照亮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又是一年的腊八了,九年前那个腊八夜,宫室里满眼的猩红色浸染了他这几年来所有的记忆。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将他从那场别离的伤痛里救赎出来了。
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了编钟的乐曲,那是在华宸妃还活着的时候才会响起的声音,男人还记得叶紫鸾初入宫廷不能习惯这里的生活,总想着去宫外玩耍,他便让人花了一年的时间为她建了这座雀楼。
雀楼高丈余,她站在楼阁顶层可以看到上爻城最繁华的灯火,也曾在那里随着敲响的编钟乐曲起舞,夏季楼顶所有的百叶窗打开时连宫外的百姓都可以听到雀楼里的乐声,她的舞姿也是隐隐可见。
华宸妃叶紫鸾雀楼一舞被祈国百姓惊为天人,当真是惊鸿之舞。
编钟自华宸妃叶紫鸾去了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过了,听到这声音公西澈呼的一下从榻上起身,急匆匆上了楼梯,直奔顶层。
那里所有的百叶窗都开着,冷风灌进来将很多宫灯都吹灭了,摇摇晃晃的灯火只剩下不多的几盏。
雀楼顶层的殿内并没有什么人,殿外的廊上隐隐约约有争吵声。
殿外的回廊上大贵妃和长曦站在西面的栏杆附近,二人似乎是在争执什么,长曦甩开被大贵妃扯住的袖子要走,推搡之间忽然失去平衡,她身体朝后倒去一下翻过红木栏杆从高处跌了下去。
那个才九岁的孩子,今天本该是她的生辰,只因也是华宸妃的丧日,长曦都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过生辰准。
公西澈看到那急速跌落的小小身体,所有的亏欠感都涌上了心头,长曦是他和叶紫鸾之间最后的交集了,如果长曦也不在了,那他们真的是死生再无瓜葛。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略过大贵妃,快速翻过栏杆也窜了出去,等崇武大贵妃看清楚的时候,那明黄色的身影已经稳稳接住了长曦的身子,将其牢牢抱在怀里。
“陛下,不要。”雀楼的顶层响起了崇武贵妃惊恐的尖叫。
“嘭!”一声巨响,皇帝抱着长曦的身体自雀楼落下直直跌到了汉白玉砌成的走道上。
她原以为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会连骨头都摔碎的,可是那个急匆匆扑下来的身影却冲散了她所有的恐惧,直到,落地的冲击力将她的五脏六腑都震痛,护着她的父亲紧皱着眉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雪白的舞衣。
她才猛地翻身起来,双手去搀扶仰面躺在地上的父亲。
“父皇,你没事吧?”她声音梗塞颤抖,泪水沾湿明黄色的龙袍。
这日是腊八,是她的生辰也是她母妃的忌日,她想缓和自己和父皇之间的关系,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她去宣政殿或者御书房求见,父亲总是不见她。
在冷宫里那个女子曾告诉她每年的腊八,父皇都会一个人到雀楼独坐,谁都不会带着,所以她才穿着舞衣早早藏在顶楼,想等父皇来了以后,学着母妃叶紫鸾的样子敲响编钟跳一支舞,让父亲念在母亲的面子上听听她的祈求,放了关在掖庭的恭惠妃。
可是编钟响了之后最先上来的不是父皇,而是崇武大贵妃,崇武大贵妃看到她的装扮之后像疯了一样扑了过来,长曦一时无力反抗被逼退到了殿外的回廊上。
她们发生了口角,可崇武贵妃没想到竟然将她推了下去,她明明没有用任何力道的。更没想到的是身后飞身而出的皇帝竟舍命相救,果真这是他和叶紫鸾的孩子。
近卫听到动静后,齐南带着一队近卫匆匆赶了过来。
“来人,快传太医。”齐南对着近卫吩咐。
“公主,您先起来。”齐南上前搀扶坐在地上的长曦。
“长曦公主胆敢行刺陛下,齐将军还不快快拿下。”匆匆赶下雀楼的崇武大贵妃脸色惨白,英姿的脸上难见的挂着泪痕,一脸的焦急。
大贵妃一把扯开跪坐在公西澈身旁的长曦,自己上前搂抱起男人躺在冰凉的地上的身体。
长曦被推的趴在了一旁的地上,近卫军没有得到齐南的命令根本就不会行动,齐南不但没有执行大贵妃的命令,反而去扶倒在地上的长曦。
长曦双手紧握,泪水盈盈的眼睛里因为嗔怒而泛起了血丝。
长曦甩开齐南的手,从地上窜起反手抽出了齐南身上的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蓄势出剑刺到了崇武大贵妃的左肩上。
崇武贵妃被刺中,倒在了地上捂着伤口瞪大了眼睛,她虽然不是什么大英雄,可是从小生在边疆,曾随父亲征战,功夫了得不敢说,可是却从来没有受伤流血过,今日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刺伤,她甚至都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确定来自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不是疼痛。
“你害死我母妃,害惠姨母去了掖庭,可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是想害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长曦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指着躺在地上的男子站在慕容雁的面前一脸的决绝。
她记得多年前也有个女人如长曦这般决绝的站在她的面前警告,可是最后呢她还不是油尽灯枯,而自己顶替了她常伴君侧的地位。崇武贵妃不禁大笑出声,摇摇晃晃的起身,朝着只到她下巴位置的长曦逼了过去,曳地的长裙一度差点将她绊倒。
“好啊,如今你也想和我斗斗么?”崇武贵妃的眼里满是狠辣。
“娘娘。”
刚才崇武贵妃是一个人在阁楼上的,身边也是一个侍从都没有,到此刻阿左才领着一种婢子侍从赶了过来。
阿左上前拦住了步步逼近的崇武贵妃慕容雁。
“阿左,让开。”崇武贵妃对着阿左怒吼。
亦冬听到喧嚣的声音也赶了过来,看见一脸怒火的大贵妃,上前挡在了长曦的身前。
本来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公西澈一口血从嘴里呛了出来,在齐南的搀扶下捂着胸口起身拦住了大贵妃慕容雁。
“送大贵妃回尚阳宫,好好养伤。”
慕容雁回头愤愤的瞪着公西澈,每一个表情都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心,可是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捂着肩头的伤口,挂着两行清泪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皇帝公西澈被近卫护送着去了宣政殿的后寝,那晚太医署的所有御医都连夜被宣进了皇宫,人挤满了宣政殿,很多肱骨大臣听到皇帝受伤的消息也都连夜进宫查看情况,宣政殿里所有人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长街上阿左搀扶着受伤的慕容雁往尚阳宫方向去,身后的侍从一直跟在和二人保持着五米的位置,一路上崇武贵妃肩头的血迹顺着丝绸的滑润布料流下沾染了长街上的石板路。
“阿左,她是故意摔下去的。”
大贵妃慕容雁的声音因为憋屈而变得嘶哑。
“可是长曦公主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打这个赌的,万一陛下没有去呢。”
阿左不像慕容雁那样激动憋屈,思想更加全面周到。
“我感觉那种力量又来了。”大贵妃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看着茫茫的星空,这夹在两道宫墙之间的天落到她的眼睛里看起来真的只有一点点。
“这次又是什么代价呢?”慕容雁像是负气一样推开搀扶着她的阿左,捂着伤口独自摇晃着往前走,背影被长街上的宫灯照的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