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羽带领白静羽和几匹马儿狂奔不多时,穿过一座小小村庄,被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
两人四处寻了一遍,不见一只舟船舢筏,便折返回来,想向庄户人家借舟渡水。
须臾,来到村边一户人家外,这家没有院墙,只一栋坐北朝南的茅草屋,茅草屋前搭着简陋凉棚,棚中摆放着桌凳,一旁竖着个幌子,天黑看不见上面的字,也不知是酒家还是茶肆。
曹羽先扶白静羽下马,而后携着她去敲屋门。
那门又旧又烂,面上坑坑洼洼,一敲之下,晃晃荡荡,就这么帮哩帮啷地响了数声,里头亮起了灯,就看那灯光从西间游走到了正屋,取门闩的声音传出,屋门半开,一老翁手执油灯,披着布衫,伸着脖子问道:“客人有何贵干?”
曹羽道:“老丈,多有打扰,请恕罪!”
老翁听他说得客气,把门又打开了些道:“不妨事。”
曹羽道:“这里可有船去对岸?”
老翁道:“那河边有筏子,客人可自取。”
曹羽道:“我们刚从河边返回,一只也无。”
老翁听了微微一愣,猛地一拍脑门道:“瞧老头子这记性!不瞒客人说,约莫个把时辰前,来了一伙客人,一个个长相凶巴巴的,说要去给人瞧病,定是他们把筏子全划到对岸去了,客人要坐船,明日才有,不如歇了马,在小老儿这里将就一晚,明日有船了再走。”
曹羽瞅了瞅白静羽,白静羽道:“长相凶巴巴的,多半是王管家他们。”
曹羽想不出其它法子,只好对老者道:“多有打扰,明日付老丈房钱。”
老丈道:“哪里话?谁人顶着房子走哩?”走出来帮曹羽将马匹拴在桩上。
曹羽取下行李兵刃,跟在白静羽身后,随老丈进屋,打西间又走出一位老太太,问道:“谁啊?”
老丈道:“是渡河的客人,没筏子走不了,要在咱家歇息一宿。”
曹羽向老太太道:“婆婆,深夜烦扰二老,着实对不住。”
老太太道:“客人不必客气,快请坐,我去烧水,给二位泡茶喝。”说着,进了东屋,掀锅盖,添水,盖锅,生火,忙活起来。
那老丈花白胡须,扯了两个杌子给曹羽和白静羽,三人围着一张小小方桌坐了。
曹羽道:“动问老丈贵姓?高寿?”
老丈道:“小老儿姓郭,差三岁不到七十,浑家娘家姓贾,今年六十有三。”
曹羽道:“身子如此康健,真是难得。”
待问及王管家那伙人的情形,老丈道:“男男女女十多个,还有两位生了病,背朝天趴在马背上,不瞒客人说,跟我说话那客人,长得真像画上的钟馗,不过说起话来倒蛮和善。”
曹羽道:“有几位女子?可有人受伤么?”
那老丈想了想道:“天黑,小老儿又老眼昏花,像是有那么两三个,受伤没受伤----小老儿也没看出来,她们躲在人丛里,也骑着高头大马,女娃娃到底害羞。”
曹羽心想,这三个丫头还能骑马就好,那两个趴在马上的当然是林公子和覃贤弟,他们内力不及三个丫头,中了毒醒得慢倒在情理之中……三个丫头哪里会因害羞躲在人后?那些人围着她们,自然是为了防范她们逃走。
白静羽道:“不用再问啦,就是他们,那长得像钟馗的,正是我的管家王又敏,你的妹妹和朋友都好好的,没伤没病没死!这下你放心了吧?”
曹羽道:“放心?不亲眼见到他们,我怎会放心?”
老丈接过话头道:“可不是么?不瞒客人说,那两个后生病得着实不轻,搁谁谁也放心不下!”
说话间,那婆婆提了开水出来,给两人沏了两碗苦丁茶,也掇了一条杌子,在老丈下首坐下,向曹羽道:“客人,这么晚了还要赶路,不怕你家娘子辛苦么?”
曹羽听了,脸上一红,不由自主瞅了一眼白静羽,见她面色飞红,正笑靥如花地瞧着自己,心头荡漾起涟漪,涟漪中还泛着甜蜜,暗想这女子豪爽泼辣,竟然也会害羞,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自己呼吸急促了一些,他连忙收拾精神,荡平心绪,舒缓意念,调匀呼吸,并暗自责备自己心性修为不足。
倒是白静羽大大方方道:“婆婆,委实是有急事,辛苦也顾不得了。二位老人家做什么营生?在这荒郊野外安家,不害怕么?”
两位老人听罢,笑了起来,老丈道:“两把老骨头,身无长物的,怕甚么?我们两口无儿无女,小老儿就在这澺水上摆渡,浑家在这里打点酒肆,勉强营生,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老婆婆道:“之前啊,这也是个大庄子,可是这澺水时常害涝,其他人住不下去,都搬走了,如今只剩下不过二十户人家。”
四人又说了一会闲话,一盏茶喝完,老两口便安顿曹、白二人在正屋歇息,而后絮絮叨叨地进了西屋,曹羽和白静羽起身相送。
曹羽过去关上门,让白静羽睡那张靠墙小榻,自己依旧在杌子上坐了,吹熄油灯,刚趴到桌上,就听那老婆婆对老丈轻声道:“这小两口,郎才女貌,我看着很喜欢。”
老丈吃吃笑着道:“你我年轻那会,不也女貌郎才么?”
老婆婆道:“老不死的,你哪里有半点郎才?我嫁给你,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了。”二人说说笑笑,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起了鼾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二位老人哪里想到,他们的字字句句都敲打着曹羽那颗年轻的心,黑暗中,他的心情肆意地激荡,浑身也燥热起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平静不下来。心绪不宁,睡姿不舒服,再加上茶水作祟,这一夜真是备受折腾和折磨,曹羽注定难眠。
那白静羽也翻来覆去,弄出悉悉索索之声,更搅得曹羽心猿意马,连汗都冒出来了。
曹羽努力去想陈灵灵,却发现陈灵灵的美丽容颜在自己的脑海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意识恍惚中,陈灵灵变成了白静羽,他这才确确切切地醒悟到,白静羽这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每当想起陈灵灵时,曹羽总觉得她在自己心目中与翠、青、紫三女无异,那种亲切似乎出自天性,理所当然,几乎无男女之情,过多的是兄妹之亲,自从分别后,陈灵灵的倩影虽然时不时掠过他的脑海,却难以掀起他心潮的波澜。
眼下,一想到白静羽,一回味那老两口的话,曹羽的一颗心就跳得厉害,那缘故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因为自己真正碰到了中意的人,不然澎湃的心潮中为何涌动着甜蜜的暖流?又或许是那种对白静羽不沾亲不带故的陌生感,令自己与她共处一室之时,一时感到心慌意乱。
谁知道呢?
毕竟在男女情事上,曹羽还是一个生手,他的一切感觉都是懵懵懂懂、朦朦胧胧,爱情之所以甜蜜,或许就在于此吧。
直到鸡叫的时候,曹羽才昏昏沉沉睡去,步入了梦境。
他梦见自己终于找到了三叔和三婶,回杭州与陈灵灵拜堂成亲,爹、娘坐在大红喜字下,欢欢喜喜受高堂之拜,他见爹娘回来,心中喜不自胜,仔细瞧了瞧二老面容,与当初离家时相比并无多大变化,他刚想说:“爹、娘你们回来了!可想煞孩儿了!”却发现自己身处洞房之中,他端详了片刻坐在帏帐中的新娘,看了一会儿跳跳闪闪的红烛,又瞅了一会儿墙上的喜字,终于来到床边,掀起新娘的盖头来,却发现那盖头下不是陈灵灵而是白静羽!
这一惊非同小可,曹羽猛地醒来,细细回味梦中一切,竟发觉最后那一惊之中,还带着不可名状的喜悦。
曹羽想瞧瞧榻上的白静羽,可屋内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他起身开门走出,看天色已经发亮,前半夜那雾蒙蒙的天空,此刻已变得清朗无比,下弦月当头而照,与东方微露的晨曦交相辉映,月与日似乎在黑夜与白昼交际处用光芒传递着情话,它们一个要走,一个要留,走的依依不舍,留的恋恋难分。太白星依然光亮耀眼,立在晨曦之上,静静观赏着所有一切。
曹羽沿河走了一会,河面上开始有船只经过,零零星星,有的运柴、有的运菜、有的运粮……正逆流而上,赶早往驼口镇货卖,他缓步走回,见白静羽及那对老夫妇也已经起床,白静羽正在里屋梳洗。
老丈道:“客人,昨夜睡得可好?”
曹羽道:“甚好!”
老丈道:“客人不必心急,用过饭后,再寻船儿渡河。老婆子,快些,客人要赶路!”
老婆婆手脚利落地在灶屋叮铃哐啷地没忙多久,便捧除了早饭,摆在桌子上,乃实心杂面馒头、咸菜、小米粥,还有一盘熟牛肉,老丈道:“请慢用,乡下没有什么好的,委屈二位客人了。”
曹羽道:“老丈不必见外,如此款待,感激不尽。”
用饭之时,曹羽一直努力回避白静羽的目光。
吃罢饭,天已大明,老丈借了艘运柴的过往小舟到对岸,撑回一只筏子,先将马匹运到对岸,再回来接人。
曹羽、白静羽二人与老婆婆道别后跳上筏子,踩着水中的倒影,滑过凌凌水波,来到西岸滩涂。曹羽从行李中掏出两锭大银,双手捧给老丈,老丈再三推辞,坚决不收,白静羽从曹羽手中拿过银子,拉过老丈的手,将银子放在他手心道:“日后说不定还要来叨扰二位老人家,老伯伯若是不收下,我们怎好再来?”
老丈道:“也罢,小老儿收下,和浑家每日等候二位的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