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来自于沪都的汇款金额伍仟伍佰陆拾叁元的汇款单就像一颗炸弹在平静的小村孟家坨炸响,所有的村民都被它震惊,5563这个数字让无数人失语、失神、失眠。
因为在八十年代农村还都没有街道门牌号,因此邮递员都把报纸信件放在大队部,然后村干部再在大喇叭喊村民到大队部取信。
饶是自认为见多识广的电工张作良也被这张汇款单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邮递员送错了地方。不顾在场的另几个人,都争抢着看这张巨额汇款单,张作良连忙拉住要走的邮递员小李说是不是送错了。
邮递员小李被几个人围着弄得没办法,指着收信人那一行说:“你们庄是不是燕省滨海市安前县辛庄子乡孟家坨村,是不是有一个人叫张小寒。这是《收获》杂志社寄过来的稿费,肯定是你们庄有人在《收获》上发表文章了,这可是大好事儿。”
“二婶,你快去大队看看吧!你们家小寒可是发大财了,五千多呢!”有好事的人很快把消息告诉了在家掰玉米的薄秀芝。虽然听得不明白,可是五千多就像一段魔咒在薄秀芝脑海里反复的咏诵。她扔了玉米,就往大队部跑。
当薄秀芝拿到汇款单,汉字她认不全,可小写的阿拉伯数字5563她还是认识的。薄秀芝手有些哆嗦,可汇款单还是妥妥地揣在怀里,现在的她也顾不上说什么场面话了,得赶紧找老头子、二小子去乡里邮局取钱。一边走一边用手摁着怀里的汇款单,已经沉溺于自己想象中的她,根本不顾及自己的面孔笑的都有些狰狞,还有走路姿势的滑稽怪异。
“现在有一万多了,那就一块儿批六间房的宅基地,把老二和老三的房一起盖起来,一起盖还能省点儿钱。嗯,就紧挨着盖,将来他们兄弟还有个照应,心底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喽。老闺女学习好,这下手宽裕了,一定要供一个商品粮出来……”薄秀芝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一双缠过足的小脚被她迈的飞快。
薄秀芝拿走了汇款单,让来大队看热闹的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毕竟这可是自打有孟家坨这个村子以来最大的一笔汇款啊。
“作良你就不怕,树生家把钱取出来不给小寒!”庄里的祖宗辈儿孟宪章孟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看着张作良说。
“靠!”迷糊了半天的张作良回过味儿来了,忍不住骂了一嘴,“不中,我得追她去,要回来。”
赶着马车的张树生喜悦的心情溢到脸上,脸上就像开了一朵名叫幸福的花。“老二都二十了,找树清说说抓紧把宅基地给批下来,过了年开春就打地基起盖房。盖上房就不愁媳妇,把这钱取出来,结婚的家具,啥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也都都能置办齐了。上回给介绍的那闺女老二嫌人家丑,这下也不用压着他同意了,就让他找他那个女同学吧……”
老二张昌海看着父母的神情想,“一会儿到了乡里得抓空子去找贺琴,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随即也陷入对自己美好未来的憧憬。
“咦,不是说孟家坨张小寒是个初中学生吗?”邮局里柜台胖大姐接过汇款单问了一句。
“我是他奶奶,这是他爷爷和他叔。”薄秀芝虽然是第一次来邮局,可也不怯场。
“哦。那拿张小寒的身份证,还有户口本给我看看。”胖大姐接着说。
“哎呀,我们这来的着急,也知不道带身份证户口本。就前后庄都认识,你就给办了吧!”薄秀芝一愣之后,马上开始对付。
“那可不行,这都是规矩。那个身份证、户口本可得是张小寒的啊”,关于张小寒的事儿自从这张汇款单到邮局,已经衍生出好几个版本的话嗑儿了。“再说,你们得带着张小寒来,光你们来不行。”胖大姐也有耳闻,所以才强调要张小寒亲自来。
“作良追去了,我就怕树生婶儿攥着不给呀!”大队部来晚了的孟祥宝显然是给张树清话听呢。
“分家的时候都说好了,她不给就行?我有的是法儿对付她。”张树清没孩子,以前就拿张昌斌当自己儿子一样,现在昌斌没了,就又开始护着张小寒,也是想老了有个人能管他们老两口。
“回来了,回来了!”队部外有人喊。
一会儿,张作良就带着张树生两口子进了大队部。
听了张作良一路的埋怨,一进队部张树生觉得老脸有些羞愧。薄秀芝则是暗下决心这钱就是自己的,谁说也不行。
“叔、婶,你们这么办不对啊,那天咱们都说好了。按着你们手印的字据大队也有,还用找出来让大伙看看呗。”书记孟祥宝首先开了口。
“大婶儿,你先把汇款单拿出来。”张作良是想把自己先从事儿里摘出来,毕竟薄秀芝是从他手里拿走的汇款单。
相比于低着头不吭声的张树生,薄秀芝显示出了泼辣,“今儿大队的也都在这儿呢,还有不少街比邻友。今儿我话撂这儿,有知道有知不道的,昌斌虽说不是我亲生的,但打小是我把他拉扯大的,没少过他吃和穿,还给他娶妻生子,做长辈能做的我都做了。虽说是分家另过,但他得管我们两口子,走遍天下也是这个理。这钱是小寒挣的不假,可那是我孙子……”
“你孙子!你孙子从小到大你除了打骂你还干过啥。小寒到现在也没有花过你一分钱吧,也没靠你养活着。这刚几天呐,人家爹妈的卖命钱,你胡搅蛮缠,孩子没法儿分给你五千多。今儿你又抢这五千多,你是一点儿脸也不要啊!你跟前俩儿子一个闺女,你让孙子养老?”张树清是一点儿也不给亲嫂子留脸。
“我哪儿抢钱啦,我借还不中啊”薄秀芝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闹起来,“我孙子还没说话啊,你们就给我戴帽子啊,这可咋儿活啊,让我死了吧!”
队部所有的人,包括张树清都被撒泼一会儿撞桌子、一会儿撞墙的薄秀芝,弄得手忙脚乱。
正乱的时候民兵连长赵连喜走了进来,对着孟祥宝和张树清说:“学校说小寒上市里参加啥竞赛去了,得明天后半晌回来。那个还有,我跟昌明回来,看着小寒家门开着呢。是张昌海把大门踹开了,撬窗户进的屋,箱子柜都翻了。”说着,把一摞钱和两本存折放在桌子上,“这都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存折还是昌斌家的名字呢。”
张树清问:“人呢?”
赵连喜说:“这小子把昌明打倒了想跑,让我踹个跟头,昌明我们俩把他捆小寒家柿子树上了。”
“给派出所打电话,就说咱们逮住个贼!”孟祥宝对着张作良喊道。
孟祥宝这么一喊,嘈杂的大队部马上安静下来。
“虽说这严打刚完,可这时候通知派出所,不枪毙也得判个十年二十年的吧”全庄第一辈儿孟宪章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一直蹲在墙角抽旱烟的张树生终于站了起来,而薄秀芝则疯了一般往队部门外跑。
等大家都追到小寒家,薄秀芝正用扫把满院子追着昌明打。
“住手!”张树清大喊呵斥,“嫂子,你要打算让昌海蹲监狱,你就接着闹。”
张树生一把夺过扫把,气急败坏地对薄秀芝说,“把汇款单给我。”
薄秀芝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了二儿子,只得从怀里掏出汇款单。
孟祥宝接过汇款单,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装进兜里,把张树清拉到一边说:“二叔,这么下去不行啊。树生叔啥事都往后躲,树生婶是个混不吝,小寒跟着他们也过不好,早晚是受罪。要不你就找找宪章老太爷,把小寒写你名下去吧。”
当初薄秀芝有了亲生的孩子后,张树清和大哥张树生说过打算过继张昌斌,但嫂子一口要三百块钱。可那时候难啊,把自己卖了也换不来三百块,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小寒那是自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没的说,自己家当然愿意,就是不知道嫂子又会出啥妖蛾子。
“叔,你要愿意。今儿我就给小寒当回家,我找树生婶说去,今儿咱们趁热就把事儿定下来。”孟祥宝接着说。
“中,你找他们说去吧。”张树清长出了一口气。
孟祥宝走到柿子树下,张树生三口面前,看着薄秀芝说:“婶儿,今儿这事儿我有个想法。原来庄里除了极少数老人们,别人都不知道昌斌不是你亲生的,现在你一闹都知道了。你对昌斌啥样跟你对昌海、昌彦、昌菊啥样,现在谁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再说小寒要是知道这事儿,对你们肯定有埋怨。会今天这事再来一回两回,都得成仇。刚才我跟树清叔也说了,树清叔也愿意过继小寒。你们两家是一个妈肚子爬出来的亲兄弟,你们就眼看着树清叔老了没人送终打幡?”
“那不行!”薄秀芝干脆的拒绝了,“谁都不用想美事,我养大的儿子我的孙子就得我得济。”
“婶,你要这么说,那我告诉你。小寒因为啥这么个岁数宁愿自己挑门口过日子也不跟你们过,因为啥分给你们五千多块钱,你们都不琢磨琢磨。孩子打小看着他爸妈让你骂,估计心早寒了。给你们钱那是孩子替他爸报恩的,你们对昌斌有恩,对小寒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吧。”孟祥宝话开始变得不中听起来,“再说,昌海从小让你们惯得都没边儿,整天偷鸡摸狗耍钱,这几年因为他大队可没少给派出所打包票。今天他这撬窗户翻箱子的算盗窃吧,金额可不小。今儿婶儿你也不给大队做脸啊,那也别埋怨大队不给你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