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微微亮,雄鸡鸣叫,往日里,皇城里那些采办的黄门宫女早已经忙碌了起来,只是此刻禁宫里一片清冷,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汉帝刘宏一夜没睡,靠在明黄色绸缎做衬的软垫上闭目养神,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自潘隐奉命传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可迟迟不见何进入宫觐见,这心里的烦躁逐渐加深,隐隐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硕,潘隐回来了吗?”
刘宏睁开眼,忍不住询问站在帷帐外面的蹇硕,以此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只是他这不问还好,一问这心里的不安反而更加强烈了。
“陛下……”
“硕,硕……你可曾听到了什么声音?”
刘宏突然打断了准备说话的蹇硕,睁大着眼睛,询问道。
蹇硕一怔,竖起耳朵倾听片刻后,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他准备回答刘宏的时候,从宫外突然爆出一道道嘶吼声,紧接着就传来了一阵刀剑碰撞地叮当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嘉德殿外,一名小黄门脸色惊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慌张的喊道:
“出了什么事?”
蹇硕不等汉帝询问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小黄门衣服领子,喝问道
“新军典农校尉曹操率领麾下人马撞破南宫宫门,招手呐喊正君位,诛阉寺,一路势如破竹,往这边杀过来了!”
“什么?”
蹇硕闻言,忍不住惊呼,旋即马上反应过来,咬牙切齿。
“潘隐小人竟敢背叛我,誓杀你,誓杀你!”
蹇硕不知道就在他咬牙切齿,咒骂的时候,那被他揪住的小黄门脸上的神色惊恐,仿佛见到了鬼一样。
“硕、硕公,硕公……陛下,陛下……”
蹇硕回过神来,听到小黄门那颤抖的声音,忙松开双手,扭头往后望去,却骇然的发现汉帝怒瞪双眼,伸出手指向前方,在他问话的瞬间已经断气了。
汉帝死了!
“陛下!”
蹇硕匍匐在地,悲鸣一声,痛哭流涕,心里渐渐慌乱了起来。
汉帝这一故去,蹇硕心里那仅存的几分胆略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慌。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让公呢,让公呢?”
蹇硕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小黄门的手臂,惊慌道。
“让公,让公,在小的进来的时候,就出去了!”
小黄门在回答蹇硕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喜色。
“啊……”
蹇硕闻听此言,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之前还信誓旦旦,同仇敌忾,出谋划策的张让,顷刻间就跑了。
这让他心里仅剩的一点希望都烟消云散了。
小黄门见此时机,上前扶住惊惶失措的蹇硕,说:“硕公,你快跑吧!”
“跑,又能跑哪儿去?”蹇硕慌了神下意识的问道。
“硕公,您留在禁宫的部曲尚能抵挡一时半会,让南宫不会这么快攻破,而您趁着这档子功夫,离开这四险之地,前往安全之地,保住有用之身,然后寻找让公,谋求他法。”
小黄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地将‘有用之身’这四个字咬重了些,防止蹇硕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蹇硕在小黄门说完,眼睛一亮,嘴里呐呐低语:“有用之身,有用之身?”
不错,当务之急,我应该离开皇宫,保住有用之身才是,否则又怎当得起陛下大任!
对于小黄门的机智,蹇硕暗自赞赏,抬起头将他的面貌记在脑子里,然后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黄门跪在地上,回答道:“小的王通,蒙硕公提携,愿以残身挡住叛军,为硕公争取时间!”
“王通?”
在这危难时刻,蹇硕也是方寸大乱,忙不迭的道:“好好好!今日若我逃脱,他日必将报答今日救命之恩……这是上军虎符,我走后,你可凭此调动嘉德门内的新军部曲!”
蹇硕说着话,将怀里的虎符递给了王通,拱手一礼,急匆匆的走了。
看着蹇硕的背影消失离去,王通嘴角掀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扭头扫了眼坐在软塌上,已经死去多时的汉帝突然间仰起头哈哈大笑,神情得意,然后朝着嘉德殿外面走去。
皇城里上演着摇旗呐喊,持刀砍杀,争分夺秒,血雨飘飞的画面,而在洛阳北大街上一座府邸里,却是令一幅场景。
“没想到伯庸竟是宗室贵胄之后!”
书房里,一道苍老萧瑟的声音响起。
声音里透着唏嘘,感慨。
“先生,恕这次来洛阳,一是正名身份,认祖归宗,二是为我爹娘及府中之人鸣冤报仇,洗刷冤屈,以慰籍在天之灵!”
刘恕坐在蒲席上,上身挺直,抱拳道。
昨日,他们一行人驱车策马赶到卢植府上叩门的时候,可是令府中的卢植大感诧异。
等见到从马车上走出来的蔡邕,卢植可是激动得不行。
自东观校书之后,老友流放朔方,皇帝大赦,又遭人陷害,两人已有十二年没见了。
十二年前,两人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如今两人都是鹤发童颜,暮气沉沉了,相见之时,自是痛哭流涕,感叹岁月流逝。
“此事过去了这么久,若是在平时倒不难,就算不成,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豁出去脸皮,上书圣上,也能水到渠成……可现在朝中已到了水火难以相容的地步了,容不得半点干柴星火啊!”
卢植坐在主位上,幽幽一叹,露出深深的忧色。
“子干,朝中……”
“伯喈,你是有所不知!”卢植摇了摇头,望着蔡邕满脸疑惑的样子,苦笑了一声,说:“此前,我在大将军府上,以袁绍,曹操为首的青年俊杰纷纷提议大将军勒兵铲除阉寺,大将军以‘事关重大,容我思之’暂缓推迟了,可我在席间观大将军脸色甚是心急,看样子是有点心动了。
铲除阉寺,那是利在千秋,功在社稷的事情,可大将军为人……倘若谋事不成,机密泄露,必将招来杀身灭族之祸啊!”
“若如此,国舅危矣,我等休矣!”
蔡邕见卢植愁眉苦脸,说出了原因,哪能不知道根本,跟着后面一叹,脸上有说不出的落寞。
阉党阉党,自党锢之祸起,士人和宦官之间就水火不相容,双方难以共存,必有一方倒下。
“哈哈哈!”
刘恕坐在那里听完卢植说完,看着两位老头子坐在那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顿时扬起头大笑了起来。
“伯庸为何一笑?”
卢植不解刘恕为什么会开怀的大笑起来了。
蔡邕点点头,望着刘恕,眼神不善。
看着两个老头子的脸色,刘恕就知道糟了,若他说不出原因,日后自有苦头吃。
“非是我笑先生,而是观两位先生,甚是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