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慎言。”
若士真人自高大的殿门走入。
殿内光线通明，那光就好像从四周的墙壁穿透进来一般，将各个角落照的纤毫毕现，照在人身上温暖舒适。
这时一团巨大的阴影在地上游过，倏忽便消失，只留下鱼尾一般的巨大部位攀在大殿上，而身体最前端似乎正缓缓的向下爬行。
在尽头处一柄巨剑足有五六丈高，剑刃处闪烁出森森的锋芒。下方端坐着一名身穿白色金边袍服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双眉如剑，双目炯炯有神。
此人便是半山派的掌门华伯道。
对于殿中的阴影异样，若士早已司空见惯，并无任何表示，只是道：“掌门，如今天下门派云集，还请多加收敛。”
华伯道哈哈一笑，手上的册子突然消失不见，站起身来，“师兄，别这么严肃嘛，今天这么热闹总要好好进尽兴。”接着他神色一变，弯着眉毛，看上去有些放荡，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诶，那个小册子，你那还有没有，给我几本。”
若士真人不接他的话，看也不看他，目不斜视地道：“如今各派掌门正在路上，大约还有片刻便到，请掌门移步浮屿。”
华伯道讨了个没趣，咂咂嘴，又恢复一派威严，“好吧，好吧，知道了。”他整整袍袖，对着殿上光可鉴人的玉柱仔细地摆弄头发，语气平淡的道：“若士师兄果然教导有方，区区守元境便画符通窍。”
画符通窍是类似于剑术灵犀的一种技巧境界，是每个符法宗师的必经之路，勘破符文神髓的入门关键。凡领悟此境界者，虽威力没有太多变化，但胜在通晓符理，心念符成，快如闪电。
“过奖。”若士真人无悲无喜，即使夸奖的是自己的弟子，也没有表露出半分自得。
华伯道对这位铁面师兄早已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对着柱子观看自己的仪容，这扭扭那扭扭，如果让外人见着，定要把下巴都吓脱臼，谁能想到威震天下的半山掌门是个这么臭美的大男人。
“使剑的是柳师弟的弟子吧，剑有灵犀，很好！很有柳师弟当年的风范……”也不等若士真人回答，华伯道自顾自地笑起来，“看来合该我半山大兴，最近几年确实出了几个不错的小家伙，不过听说北冥和白虹也偷偷的培养了几个有趣的小朋友打算吓咱们一跳呢。啊，对了，隐山方才来了位长老……”
若士真人目光一闪，似乎有些诧异：“隐山？”
隐山是修行界中各门各派隐退修士的居住地，一开始只是作为一个潜修之地，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九州上发生的各番大战，隐山的地位开始变得微妙，隐隐形成了维持各派之间友好的一个中间枢纽，换句话来说，这是一群德高望重的卫道士。
两百年前的正魔大战中，隐山的态度倾向几乎是决定整场战斗方向的关键要素。
修行界各派纷纷承认隐山的地位，隐山由此组建了长老会，长老会并不干涉各门派内务，只是会对威胁修行界的行为作出判决，并进行制裁。
“老夫和几个老家伙想看看守元境里有没有好苗子……”华伯道沉着嗓子学老头子的嗓音说道，最后还翻了个白眼。
“守元境？”
华伯道摩挲下巴，眼中露出思索意味：“是啊，守元境，为什么呢？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群老家伙，忘却七情六欲，眼中只有天道的人。”
想了片刻不得，华伯道便放弃了，笑眯眯的道：“不管他，一群老不死的总喜欢折腾点事情才能显出存在感，我们只要配合着叫几声好，捧个场就够了。走吧，差不多都到齐了。”
若士真人低下眼帘，不置可否。
一振衣衫，华伯道风度翩翩的向外走去。
“真木，走啦，看好戏咯。”
话音落下，巨大的阴影游弋而过，那一直隐在殿后的生物眨眼到了殿前，屋瓦间露出一只磨盘大的碧绿瞳孔……
此时半山某处山峰上，一位白眉白发的老人望着半山宗主峰嘴角带笑，突然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喷嚏。
他身后一身穿白色袍服的童子笑嘻嘻道：“师尊，有人骂您呢。”
老人笑呵呵道：“无碍，无碍。”
他看了看天色，对身后另一个身穿黑色袍服的童子道：“时间差不多，摆棋罢。”
黑服童子恭敬道声是，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桌子来，这桌子通体翠绿细腻是由玉石整块雕刻而成，桌面上雕刻了围棋棋盘，不同的是在棋盘的四个角以及中间都有凹陷下去的凹槽。
老人转过身，单手在袖中弹动几下，五个颜色各异的光点各自投向棋盘的几个凹槽中，随即只见老人身上五色光芒闪动，双手印决变幻。
“五行逆乱，起！”
随着他的声音，棋盘上的光点忽然连接起来并形成了一片虚影从棋盘上浮起，隐隐可以看见其中的沙漠、海洋、森林等等景象，彷如其中包含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随即老人又取出一个腻白色的瓶子，伸指一点，瓶子在虚空中不停的旋转，从中传出阵阵嘶吼，好似其中藏了无数的凶兽猛禽。
“散！”
一声令下，无数道兽影从瓶中源源不断的投向棋盘，一触碰棋盘上空的世界虚影便消失不见，随即在棋盘的一角便多出了许多棋子。
半响之后，一黑一白两个童子坐在了棋盘的一侧，另一侧却没有坐人。
老人背对他们盘坐在山崖之上，双眼虚合，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良久，老人摇头笑道：“天施地化，不以仁恩，多想无益。”
——
——
中央浮屿巨石上，冬青甩着手跟在周风雨身后在人群中穿梭，身边不时传来呼喝声——门人三五成群的结阵造起一座座擂台。
离剑会开幕还有些时间，冬青坐在小亭里发呆，周风雨一来二话不说就将他拉走了。
“这是要去哪啊？”
“刚刚接到师姐传书，要召集门内守元境的弟子，说是掌门临时增加了守元弟子的比试。”
“哦？有这等好事！”
两人穿过人群踏上与浮屿边缘的玉石桥。
周风雨看了冬青两眼，不由问道：“奇怪，怎么一个月不见，你就长高了，嗯……也白了，柳师伯给你吃了什么好东西了？”
这话正初好像也说过，冬青道：“我最近得了一本奇怪的功法，怎么说呢？”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跳舞跳了一个月，想了想接着说道：“总之就是洗涤肉体和提纯道力的功法，不过好像运转完两次后就没什么效果了。”
修行虽说需要毅力、坚持、努力，但更多地还是天赋，没有灵根，连门槛都进不去，而修炼功法、道法、剑诀又需要根骨与悟性，古往今来那些名垂千古的修士无一不是绝世天才，也不曾听说过哪个凡人发愤图强修个几百年羽化登仙的。
冬青天赋算不得好，在半山派中只能算得中等之资，当初引气入门也是颇费了些心思与时日，好在他与柳乙支师徒俩也不在意，常年窝在山上练好练坏也无所谓。
虽说年轻一代中，冬青算不得差，但那是算上了普通弟子，很多派中如冬青这般大的关门弟子，如今也都达到了守元上品，就连神光如果不是痴迷于道法，疏于修炼，也不会到现在才守元中品。
修士常说，毅力抵不过天赋，天赋挡不住机缘。
如今这无名功法，就是冬青的机缘，一个月从下品到了中品，更是从里到外的被“洗”了个彻底，还误打误撞的神魂离体，得到的种种好处，连冬青都觉得心虚，总觉得是有人丢了个萝卜，不知什么时候甩出来个大棒槌。
“我书忘记带了，等今日剑会结束，你跟我去峰上拿，皮肤会变白的哟。”
周风雨是紫竹峰的小师妹，上面还有七个师姐，师父青萍师叔又是个清淡冷漠的性子，她的修行很大一部分都是师姐们所教，难免有所缺漏，修行进度也就不尽人意，冬青和她青梅竹马，打小一起玩闹，连带着周风雨也挨了不少罚，有好东西自然不会藏着。
周风雨闻言笑了笑，也没有拒绝，她对于修行没有太过执着，只是想着能和冬青齐头并进便满足了。
“对了，你知道什么叫剑有灵犀吗？”冬青突然想起若士真人的话来，便跟周风雨说了当时的情况。
周风雨对这类常识倒是熟知，听完冬青的讲述，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混蛋小子最近真是撞了大运了，她梳理了脑中的想法解释道：“我听师姐说过，剑修中有句话叫剑中有灵一点即通，是剑道上的三种境界，分别是灵犀、点灵、通心。所谓灵犀，便是在你运剑时会有灵光闪现，能剑招化意、直指破绽、化险为夷，若士师伯道剑双修，对剑之一道造诣深厚，他说你剑有灵犀，那想来是没错的。”
“那不是说我才刚入门哦。”冬青脸上写满了失望。
话一出口，头上就挨了一拳，周风雨愤愤的说道：“你知道有多少人连门都入不了吗？我听师姐说，门里的师兄们有些修到了金丹上品都摸不到剑道的槛。”
冬青听罢立马换了副嘴脸，笑嘻嘻道：“那我还是很厉害的嘛。”
周风雨拿他没办法，天天喜怒形于色，哪有半点修行人寡淡无为的形象。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玉石桥向宗主殿走，途中三三两两的守元弟子也在其中，玉石桥从空中看上去似乎只是细长的一道桥梁，然而走上去后，却发现至少可以并排行走五六个人，桥的两旁悬空，天朗气清时还可以俯瞰一番林屋山的景色。
“那些人看上去挺眼生。”周风雨看着前方的几个人。
“别派的吧，剑会这么好的机会，长辈自然会把一些有资质的守元弟子带上，正巧遇上掌门师伯突发奇想，自然大家都想见识一下掌门师伯抽的什么疯。”
周风雨笑着拍了冬青手臂，“不准这么说掌门，被听见了，又该受罚了。”
说到受罚冬青就想起神光，跟着又想起若士真人那张铁打的脸。
“到了。”
冬青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宗主殿前的白玉广场上。
殿前有几人正并排站立交谈着什么，其中半山掌门便在其中，异于其他人，华伯道一如既往光鲜的袍服、一丝不苟的头发、光彩照人的笑容……
“掌门师伯还是那么风骚。”
周风雨捂嘴偷笑：“人家是掌门嘛，可是一派的门面。”
广场上与下方浮屿不同，并没有擂台，人也不如下方多，都是些面相稚嫩的弟子。
较为引人注目的是前方两排服饰颜色整齐的队伍，左蓝右黑。
身穿蓝袍之人无不身材高大，虽然面容一如其他人年轻，但身体却异乎寻常的强壮，也因此他们的袍服均较为宽大，不显拘束。
而身穿黑色衣袍的一伙人也有些特点，便是他们身后几乎与衣服融为一体的黑色大剑，那是足有腰身般宽一人来高的重剑。
周风雨见冬青注意到前方，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穿蓝色衣服的是神霄派，专修五雷正法，鬼神辟易，霸道之极。”
冬青点点头，他自入山就一个人呆在山上，较少与门人交流，又不怎么爱看书，对很多常识的东西都懵懵懂懂。而周风雨和冬青不同，她有师姐师妹，耳濡目染，见识自然比冬青广阔。
“那穿黑衣的呢？”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北冥派了……”周风雨一说到这里，冬青心里便已然明了，实在是北冥派名声太大了，以至于像他这么消息滞塞的人都知道。
天下第一名头，不是谁都能担当的。
这里的天下第一，说的并不是北冥派，而是北冥派的掌门——北冥真人。
北冥派每一任掌门都号北冥真人，但如今谈及北冥真人，每个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两百年前以一己之力击败魔君，斩杀魔门三宫之主，使得正魔之战一锤定音，魔门败退，正道一统九州。
“……北冥门人常使重剑，材质采用深海重压之下精铁打造，比一般金属便凝实沉重许多，舞起剑来，势大力沉，刚猛无俦，听说他们的五行水法也很厉害，不过似乎修行的人并不多。”
冬青看了一会，随即将视线放在掌门身边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黑衣中年男子，五官平凡无奇，眉目低垂，放在一众人中，显得低调平淡。
天下第一便是长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