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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情的江湖

第四章无情的江湖

我的名字叫做魏绝音,名字是师父起的,取意为:空谷聆乐,绝地之音。

幽兰山庄,是我习武十年的地方,在我看来,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与师父的家。

十年前,我九岁,记得母亲送我来幽兰山庄的那一天,是寒冬,极冷,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很美。

她说:你一定要学成最强的武功,否则就不要见我和你父亲!我大哭着,说不要学了,我只要你和父亲。

母亲没有打我,她只是冷冷地说:那我就宁愿没有你这个孩子。我多么希望她狠狠地打我,然后把我带回家,家里也冷,还有始终躺在冰棺里的父亲,但那毕竟是我记事起就一直生活的地方。那时我做过无数的噩梦,梦里都是自己被江湖的恶人追杀,一条巨大的火龙对我围追堵截,我却拼了命也逃不出被火海吞噬的厄运。然后母亲救了我,她从火海中救起了我,还有父亲,那个时候他应该也不是躺在冰棺里的那个样子。

母亲留下最后一句话:习武,为了我,为你的父亲。十年以后,我就回来了。

那个雪天,我跪在幽兰山庄的天阶上,看着母亲绝尘而去。满脸的眼泪快要结成冰凌了,师父就从台阶上走下来,为我披上一件很暖很柔的披风,问道:你可有名字?我不作声,她叹息,道:“魏绝音。”她看着我说:“这个名字,你喜欢吗?”我望着她,很久很久,我点点头。

十年以来,我拼了命地习武,唯一的信念,是母亲答应过我的:十年后,我就回来了。

师父几乎将她毕生的武功都传授给了我,十年,如同地狱一般的训练,我早就在其中练成了魔鬼。

除了习武,师父还向我讲述江湖中的故事、教我医术,她说:除了武功可以保护自己和你所爱的人,就是医术。一个人要活下去,就不仅能杀人,还要会救人。

我在师父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相处,不管我在她眼里算什么,反正我早就把她当作我的母亲了。也因此,我渐渐忘了母亲的模样,渐渐不想她了,是的,真的不想了。

如今,无论是武功,还是容貌,我都足够资格在江湖上翻云覆雨。母亲终于可以兑现她的承诺,可是,这对我而言,却不如当年那么重要了。

她没有回来,而我,要去见她。

青野堂,在这个地方,母亲用了十年的时间取得了青野堂许多人的信任,也包括堂主晋无涯。

直到她的来信,我才明白,原来我那么多年的坚持,其实都是为了父亲。

青野堂是江湖中的三大门派之一。三大门派,是师父所属的暮风门和以练毒奇巧著称的山海派,以及以广集天下珍宝的青野堂。青野堂中的珍宝,绝不仅仅是珍,更是繁,凡是江湖人能够想到的任何宝物,青野堂中必定有收藏,就连海外的诸多奇珍异宝,青野堂也收集不少。但是任何珍宝都比不上他们的镇派之宝——水灵兽。据说水灵兽是一类上古延续下来的神兽,它的独眼就是赫赫有名的水灵珠,水灵珠拥有使活人长生成仙、死人复生的作用,整个江湖的人都想据为己有。

如今,我已经足够资格去青野堂。

拜别师父,我十年以来第一次下了幽兰山,离开幽兰山庄,我就只有一个地方要去,只为一件东西。

行到江南若水七里之外,已经是我离开幽兰山庄的第四天,再走十里就到小镇上,再过小镇三里就到青野堂了。现在已近黄昏,我在水边随意梳洗,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竟然感觉特别陌生,难道是我这么多年来几乎未曾照过镜子的缘故么?我痴痴地看着。

感觉到有陌生人的气息,我顿时警觉起来,一把提起身旁的剑,站起身来,环看四周,这里空旷无垠,只有耸立在水边不远处的几棵大树,除此以外,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我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人远远地走了过来。他一身儒者装扮,文静清秀。他缓缓走过来,开口谦和说道:“抱歉,惊扰了姑娘休息。”我对他没有丝毫说话的兴趣,本想转身就走,但我突然间发现自己的面纱落在了水边,师父在临行前特地交代过,在还未到达青野堂之前,不仅不能与江湖中任何人有任何交集,也不能让江湖人见到我的真容,否则,只有把他们杀死。

我想起师父这番话,下意识地举剑就往那人的喉间刺去,在距离他咽喉不到一毫的时候,我撞上了他的目光,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无辜人而已,只是因为不小心看了我一眼,就要成为我剑下的第一缕祭魂?我停住剑,他的脖子却被剑气所伤,白皙的皮肤渗出一滴血珠。

他仍旧站在原地,眼中没有畏惧,只闪过一丝讶异。

我收了剑,背对着他,心中犹疑不定。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当下就把他打晕了,然后用剑勾起面纱,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连续赶了十里路,来到江南小镇上,已经是深夜了,小镇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氤氲,微凉湿润,各家各户的青瓦屋檐,还连续不断地落着水滴,一串接连一串地打在青石板路上,像风铃一样悦耳动听。我徒步行走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不知道该去哪里落脚。

我行到一处僻静的小巷,想在少有人经过的地方稍作歇息,等到天明,再前往青野堂。

一阵喧闹声自前方的拐角传来,我走上前去瞥了一眼,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围堵着一位年轻的公子,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刀剑,不知是打劫还是寻仇,我本不想多管闲事,转身就要走,但那几个男人却注意到了我,看人的眼神直教人厌恶,还说了许多轻薄的话,我不能再忍了。

我疾速上前,先卸了他们的武器,然后用自己的剑鞘给他们一人扇了一把耳光。做完这一切,他们还没来得及眨眼,都愣在原地,面露畏惧之色。为首的那个大汉大概觉得在手下面前丢了脸面,硬着头皮还想再来寻茬,我一怒,拔剑剁了他的小指。他捏住断指,强忍疼痛,又怒又恨地瞪着我。我说道:“按照黑道上的规矩,我们扯平了,现在赶紧走!”他一挥手,眼睛还怨恨地瞪着我,狠狠对手下吼道:“走!”

一伙人作鸟兽散。

我继续走,打算找个屋檐避一避夜风。

那个人跟上来,我只当作没有看到,想要努力甩开他,但是他却挡在了我面前,竟然是白天在水边看到的那个人,真是冤家。

他说道:“谢谢你。”

我说道:“我不是为了救你。”

他又道:“白天在水边,是我冒犯了姑娘,实在抱歉。”

我无奈地说道:“你若是要道歉,离我远点就是。”

他笑道着说道:“在下林寻。”

我拔剑指向他,说道:“白天我没杀了你,现在可不同了!”

他却淡淡说道:“你不会的。”

我的剑前进一分,我说道:“我马上杀了你!”

他又道:“刚才那伙人你都可以对他们手下留情,而我,只是一个毫不会武功的普通的人啊。”

他说得没错,我的确下不了杀手,十年习武,我甚至从未伤害过幽兰山的任何生灵,断人小指也是情非得已。

突然,他的嘴角渗出一缕黑血,然后倒在了地上,一股奇异的香蔓延在夜晚的空气中来。在师父教授的医书上,我曾经习到过,这种毒是江湖三大派系之一的山海派的一种使用最为广泛的毒药,名为夜阑,中毒者通常在一刻钟之后内脏出血,半个时辰以后丧失心智,一个时辰之后就会丧命。看来刚才那一伙人与山海派有关,要追上他们索取解药恐怕来不及了,看着躺在地上的他,我简直欲哭无泪,这个人真是个大麻烦。

夜阑虽然厉害,但其实不难解,而我恰好知晓如何解。我将他扶到路旁的一户屋檐下,运起真气就替他疗伤起来,之后喂了他一粒师父练制的丹药,心想他性命大概无忧了,就靠着房壁半躺下来休息。

这个叫林寻的家伙命很大,我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他就醒过来。我小心地看着他,他脸色十分苍白,嘴角仍然残留那一缕血,他看到我,十分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只能愣住,我想,如果是他的亲人瞧见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心疼。看他又要有什么动作,我赶紧阻止他。

我说:“道谢可就没有必要了。”

他说道:“还是谢谢你替我解了这夜阑的毒。”

“夜阑..他们怎么会对你这样毫不会武功的人施用夜阑?”我兀自喃喃道。

他却听见,叹道:“这是因为我..”

“我可没兴趣听你的事。”

他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道:“我没有名字。”

他道:“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我认真对他说道:“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说道:“你打算去哪里?”

我道:“天亮了我就走。”

谁都不再言语,整个江南小镇都安静下来。我们依靠休息的这间房屋,它的主人似乎还没有休息,烛火依然亮着,楼上的屋内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是我们惊扰到他们了吗?让那个孩子做了噩梦。应该是孩子的母亲,她闻声起来,抱起孩子,唱着江南特有的摇篮曲,哄那孩子入睡,曲调婉转,歌声温柔。歌声慢慢落下来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看到林寻,他正依靠在房柱上,微微仰头,合眼细听那首曲子,灯笼红色的柔光轻轻晕开在他的脸上,他的眉浓密修长,侧脸的棱角清晰分明。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与师父之外的陌生人如此近距离地相处,那种感觉实在微妙难言。

他忽然睁开了眼,发现我在看他,又轻轻笑了笑。我这才惊觉,那首摇篮曲已经唱罢,估计那孩子此刻已经睡去了。

我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便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

林寻说道:“这曲子,母亲以前常常哼给我听。”

母亲?我突然有些羡慕他,那我的母亲呢?从记事起,我对她的印象就十分模糊,后来在幽兰山庄习武的十年,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就连书信往来也几乎没有,那么多年,都是师父和我一起度过的。想到这里,我在心里感叹不已。

“你有什么心事吗?”林寻问道。

“你还是快点休息吧,再要碰上那伙人,我也救不了你了。”

我们都没有睡,一直等到破晓,我起来打算继续赶路。

“你终于要走了吗?”他沉声说道。

“后会无期。”我看也不看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衣摆,“至少告诉我。”

我想到既然再也不会见到他了,而彼此也本来就是江湖上没有来历的人,就随口说道:“魏绝音。”说罢,我便趁着天色微明飞掠而去。

经过母亲的打点,我很快就进入了青堂,从一名丫鬟直到得到堂主晋无涯的青睐,我们用了一年半年的时间。

根据母亲得到的消息,晋无涯身患疾病已经许多年,全靠水灵珠支撑病体,如果我嫁给他,就有更多机会夺得水灵珠。

本来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但是就在我与晋无涯即将成婚的时候,林寻却出现了。

婢女文儿是我的随身侍从,也是母亲的心腹。自从我进入青野堂起,她就对我悉心关照,像我的姐姐一样。十年以来,除了师父,她是唯一一个对我像亲人一样的人。有一夜,晋无涯不在青野堂,文儿悄悄急急地跑来对我说,有人要见我,我便猜到了。

他居然冒死潜进青野堂来见我,只不过分别了一年半年,我却觉得好像还在昨天才与他初遇一样,我承认,自从跟他分别以后,我还会偶尔想到他。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我在青野堂,而他又是怎么潜进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也许一直在找我。但是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以后,我对嫁给晋无涯就有些犹豫了。

母亲得知,一定要我将他杀了。我对母亲说:“只要你肯放过他,我的命就是你的。”

母亲淡淡说道:“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

我说:“我会一切听你的,按照你的要求去做,我再也不见他,我马上嫁给晋无涯!”

“你必须立誓。”母亲道,“如果你违背今日的誓言,就让你所爱的人和你自己,不得好死!”

我道:“若我违背今日誓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母亲道:“是你所爱的人,和你。”

我道:“为什么?我一个人来承担就够了!”

母亲道:“你可要明白,这水灵珠可关系到你父亲的性命!你也不要忘了,这十年以来你拼了命习武是为了什么!”

“好。”我说,“如果我违背今日的誓言,就让,我所爱的人和我,不得..好死!”

直到与晋无涯大婚的前夜,我才见到晋翃延,这个青野堂未来的的继任者,他也是晋无涯的亲侄。听文儿说,本来青野堂下一任的堂主应该传给晋无涯的儿子——晋城宇,但是他多年前出海寻宝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江湖中人都认定他早就同

所有青野堂早年出海的先辈一样,葬身海外了。

晋翃延深夜在青野堂的梨花园独自饮酒,恰逢梨花满园,白花胜雪,落花零零碎碎铺了一地。我脚着丝履,踏花而行。

他孤零零一人在亭中自斟自饮,出了神,也许在怀念往事。他立刻就察觉到了我,手挥几支镖就向我打来,劲风先到,我闻风侧头躲过,那几支镖就钉到了梨花树上,不消一会,那棵梨树就蔫了许多,竟然用的是毒镖,一出手就是又狠又毒辣。

他见我躲过他的毒镖,掷下酒杯,站起来,说道:“你就是堂主即将迎娶的魏夫人吧。”

我走到亭中,自己斟了杯酒,轻轻嗅着酒香,完全不管他惊异的眼光,说道:“正是。”

他用一种十分凌厉骇人的眼神看着人,继而又换脸笑道:“你可真够胆大的,不仅敢一个人深夜来梨园,还躲过了我的毒镖。”

我说道:“哦?这又如何呢?”

他坐下来,说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没几个人能躲过我这三魂钉。”

我依旧看着他。

他又说道:“你的武功不凡,若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暮风门水伤大师座下的关门弟子吧?”

我不说话,将手中端的酒小酌一口,酒气熏人。

他继续说道:“魏绝音,你身怀绝技,潜入我青野堂,还要嫁给晋无涯,不过就是为了水灵珠而已。”

我心头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一语中的,半分余地也不留,我平和说道:“那么,你想要告诉晋无涯吗?”

他的眼睛像猎鹰一般精明敏锐,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被直视者根本不敢多看他一眼。我轻轻眨了眼。

他又笑道:“不,我们只是想各取所需而已。”

我说道:“你什么意思?”

他话锋一转,说道:“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我默然不语。

他道:“晋无涯的发妻,早在我堂哥晋城宇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我笑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他道:“你,跟他的妻子,也就是茗夫人,长得十分神似,就连言语举止,都像极了。”

听到他的这番话,我突然明白,母亲费了那么多心思教我的言行举止,原来就是仿照晋无涯前妻的。那母亲、师父与茗夫人,又有怎么样的过往呢?如果不是彼此深深熟悉的人,又怎么会连言语举止都能教导得像极了呢?

我饮了一口酒,酒味苦涩呛人。问道:“你说晋城宇出生时茗夫人就去世了,想必你也还在娘胎,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言行举止?”

他沉声说道:“我是青野堂的人,生前侍奉茗夫人的仆人那么多,我怎么会什么事都不知道?”

我说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他不说话,端起石桌上的酒就一饮而尽。过了一会才说道:“说不说在我,听不听、信不信,在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最后还留下话:“今夜本不该见你,快些回去吧。”

自从二十四年前茗夫人去世以后,晋无涯的身体就一天衰似一天,如今不过将近半百,却已渐显暮年之态。

晋无涯对我百般照料,几乎是无微不至,即使知道他将我视作茗夫人的影子,不过是想在我身上把亏欠茗夫人的补偿回来,以此得到心理的慰藉,但也可以从点滴细节看出,他对他那亡妻的用情之深。

水灵珠虽传闻有可以让活人长生,死人复生的能力,但见到晋无涯的病态,还是不免让人怀疑。但是我已经在母亲面前立过誓,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穿上华丽的喜服,我独自待在梨园的亭中等待,热烈的红妆与纯白的梨花之海两两相映成趣,没有一人有心观赏。迎宾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我也不必见那些生人。有文儿陪着我就够了。

文儿突然急急对我说:“夫人,他来了!”

我道:“谁?”

文儿说道:“林公子。”

他还是来了。

林寻一脸决绝说道:“绝音,你跟我走吧。”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我等了很久,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抛下一切,和他一同离去。

当然,那种念头只有一瞬,一瞬即逝。

我说道:“你快点走吧,别逼我杀你。”

他却一把拔出文儿的佩剑,将剑柄递到我手中,自己却徒手紧紧握住剑身,鲜血立刻流出。他将剑指向自己的喉咙。这样的场景,是我与他在江南小镇上出现过的那一晚。

林寻说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可以随时还给你。要我看着你嫁给晋无涯,我做不到!”

我把剑狠狠往地下一掷,说道:“我已经在我母亲面前立过誓,我非嫁给晋无涯不可。”

他说道:“让我带你走吧。”

我说道:“走?能走去哪呢?”

他说道:“不管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

我说道:“我一定要拿到水灵珠,否则我就算是死也难以瞑目,你知道吗?”

他道:“水灵珠?这就是你嫁给晋无涯的目的吗?”

我道:“不错。”

他道:“好,如果是这样,我就等着你,我会暗中帮你,等你拿到晋无涯的水灵珠以后,我们一起走!”

我道:“你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的好。”

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会等着你。”

文儿突然快步走到林寻面前来,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手掌上的剑伤,说道:“公子快握紧,赶紧走吧,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夫人的。”

林寻离开后不久,晋翃延就派人来传话了。母亲已经提前离开青野堂,回到父亲身边,在幽兰山庄接应我。这一次的任务只有靠我一个人来完成,只要能把水灵珠夺到手,交给母亲,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父亲与母亲就能团圆了,至于我,我的生死没有人会在乎,那么林寻..

红烛昏罗帐,欢庆的笙歌将彻夜不歇。所有人都笑着闹着,喝得酩酊大醉。晋无涯也微笑着,就好像与茗夫人新婚一般快乐,病态的躯体似乎也有了些精神。

洞房花烛,暖暖的红色一片眩目,如同梦境一般,晋无涯对我说了许多话,情话,那一定是他与茗夫人新婚的时候说过的同样的一番话。他喝下我为他特地调制的美酒,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那么多年以来,文儿一直喂给晋无涯一种慢性毒药,每天只用那么一点点,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那杯交杯酒,不过是最后的药引,没有人能让他主动喝下这杯最后的毒药,除了我,或者说是晋无涯心里那份对茗夫人的执念。

我对晋无涯娇声说道:“我想看你的一件宝物。”

晋无涯恍恍惚惚地说道:“阿茗,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说道:“我要你的水灵珠。”

他道:“水灵珠只有水灵兽有,我,没有。”

我疑惑,又道:“就是你用来治病的那个珠子,时常放在肚子里的那个珠子啊?”

他似乎听懂了,运起功就要把藏在身体已久的水灵珠吐出来。我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切如常。

江湖中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水灵珠终于现身了,莹莹如月,与夜明珠十分相像。晋无涯将它托在手中,说道:“你喜欢,送给你,阿茗。”

我小心地接过来,说道:“你睡下吧。”

他突然慌张说道:“阿茗,你不要怪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大哥不是我害的,不是,不是..”晋无涯一下子陷入一种痴狂的状态中,完全将我当作了茗夫人,向我苦苦哀求着什么。

看来,他与茗夫人当年一定有什么误会,也许他们还未来得及解清,就已经天人一方了,造成晋无涯深深的遗憾,那么多年。

真是个可怜人。

我轻声安慰他说道:“你放心,我不怪你,我早就原谅你了。”

他变得喜出望外,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说道:“阿茗,你不怪我?你原谅我了?嘿嘿,嘿嘿。”

我道:“是啊,我早就不怪你了,快些睡下吧。”

晋无涯又疯癫了一阵,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些什么,随后便失去一切意识倒在了床上。

水灵珠拿到手,只不过短短片刻,但是只为这短短片刻,我们又付出了多少年?想象中没有那么难,也绝不是那么容易的。

晋无涯的生命剩下不多了,在他生命的尽头,竟然是我在巧合之下将他多年的心结解开,真不明白,这究竟是他的宿命,还是我注定要给他的偿还,如果不是为了水灵珠,不是为了救父亲的性命,恐怕我永远也不会作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来,这个无辜又那么可怜的男人。

喜宴彻夜未休,不知道晋无涯的生命还剩多久,这些人即将举办的,将会是晋无涯的葬礼。而我,不管逃到哪里去,他们都不会放过我。我回头望了一眼,晋无涯,永别了。

文儿连夜带着我从密室里逃出了青野堂,青野堂这个地方,我这一走,就再也不踏回来一步了。

走到密室的尽头,终于见到了些许微光,光影映出一个人来,林寻,记得他说过:我会等着你。

文儿说,能顺利从青野堂逃出来,林寻帮了很多。

我说,等把水灵珠交给母亲以后,我愿意跟你走。

文儿走了,剩下的路只有我和林寻了。为了逃避青野堂和江湖人的追杀,我和林寻奔波辗转了一个多月,我受了无数的伤,几乎只剩下五成的功力,林寻虽然不会武功,但他能在关键时刻用毒,克敌制胜,从未给我增添包袱。逃亡的这一路,我与林寻相依相守,共同面对数不清的劲敌,终于来到了幽兰山庄。

幽兰山庄的小径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熟悉到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草木的模样和位置,这些点点滴滴的事物,多年以来一直映在脑海,从未改变。

我突然想到师父,我只想赶快见到我师父,母亲和父亲也在山庄里等我,我背着水灵珠,不顾仍在淌血的伤口和慢慢流失的真气,一路欢欣地奔走,林寻紧紧跟在我身后。那么多年的煎熬隐忍和承受的苦楚,在这一刻都不算什么。

幽灵山庄的上空腾起一缕缕轻袅浓黑的残烟,师父从来是远离烟火庖厨的,不可能生烟,难道是母亲?但这也未免令人匪夷所思。

我提气飞上天阶,快速来到山庄内,却见到一幕令我永生难忘的画面:我与师父共同生活和习武了十年的山庄,此刻竟然化成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断瓦残垣,大火洗劫了山庄,未烧尽的那九根楠木柱仍在腾烟..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夜之间吗?

我大声哭喊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师父,山庄里死寂一片,只余下我凄苦绝望的哭喊。太阳刺眼,令人眩晕,我突然就辨不清方向了,为什么,幽兰山庄顷刻之间就被毁灭..

突然,那几根堆叠在一起的楠木柱往下坍塌了一些,一个被烧的浑身漆黑的人拖着伤残的身体从那几根堆叠在一起的楠木柱缓缓爬出来,竟然是师父!

“不!”我大喊一声,踉跄着向师傅奔过去。

烧焦的不只有柱子,还有师父的整个身体。师父遭受了烈火焚身,衣物尽毁,面目全非。

我不敢碰师父,我生怕一碰到她,她就会钻心地疼。我想用最后几成功力救师父,说道:“师父你不要离开我,我马上救你..”

师父用微若游丝的语气说道:“绝音,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你..”

师父在这十年间不仅苦心教授我武功,对我,更像是亲人一般悉心照料,跟我讲述江湖的故事,怎么会对不起我?我在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个想法,却不敢插一句话,我此时特别害怕师父一把话说断就再也续不上了。

师父继续说道:“有一样东西藏在我们的三生井旁边,上面是我记载的..关于你的事..身世..”一股黑血从师父的嘴里缓缓溢出,那血混杂着血腥与一种十分奇异的味道,很像我幽兰山庄生长的一种兰草,是毒血!

我嘶声喊道:“师父,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人干的!是不是青野堂的人!”

黑血已经堵住师父的咽喉,令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大急道:“师父,我这就用水灵珠来救你!”我慌张之下,双手有些颤抖地要从包袱里拿出水灵珠来。

师父微微笑着看着我,伸出她一只焦黑的手,阻止了我,随即做出抚摸我脸庞的动作,可是再也来不及了,她的手马上就随着她的最后一口气散去重重垂下去。

林寻终于赶来。

我放下师父的遗体,与林寻一同来到三生井边。这口井,自我来到幽兰山庄起,便与我相依相伴,这次幽兰山庄惨遭火焚和屠戮,三生井却是山庄内唯一没有被祸火波及的地方。从井桩的土层下,我挖起一个精铜制作的盒匣。打开铜盒,里面是一本牛皮制作的书籍,我沉气翻开,里面满是师父密密麻麻的字迹,我一字一句地读着,书卷不长,但在我看来,我读完似乎千百年也就这么转眼而过,疼痛是极其漫长的,这本书卷似乎在给我执行凌迟,一字一句都是沾满剧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地,伤得我体无完肤。书卷从我手中跌落,我无力地瘫倒在井边。

原来,一切都是谎言,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我连自己都不信了。

二十五年前,暮风门、青野堂和山海派三足鼎立。暮风门共五名弟子,师父水伤是暮风门的大师姐,我曾称之为“父亲”的甘霖是二师弟,三师姐便是我那所谓的“母亲”冰莲,余下两位师叔,分别是师父的四师弟齐云和五师妹落星。齐云与落星出师以后,初出江湖就完成了师祖交代的任务,此后二人便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去了哪里,有江湖传言,说他们二人本是一对神仙眷侣,尘缘了结之后,就羽化成仙,登云离去。只有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师父明白,他们二人离去的真正原因,替师祖完成任务是为了报答师祖的养育教导之恩,离去,则是不愿看到自己亲如手足的师哥师姐一个一个堕入深渊。

师祖因为练功致死,死状极其可怖,甘霖第一个见到,日久,终于心生恐惧,便决心要夺得青野堂的镇派之宝——水灵珠。此时正是晋无涯新任,青野堂在他的带领之下日渐强盛。为了顺利得到水灵珠,甘霖不惜利用自己的胞妹——甘茗。

甘茗没有选择,为了野心的哥哥,只能接近晋无涯,想方设法地骗取水灵珠,但是,甘茗最终却全心全意地爱上了晋无涯。夹在自己深爱的人与血浓于水的哥哥之间,甘茗痛苦而纠结,怀胎九月的茗夫人,亲眼见到晋无涯与甘霖斗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甘霖不敌晋无涯,重伤惨死。无奈,茗夫人再也无法面对晋无涯,她产下孩子不久以后,知晓一切,认定是晋无涯杀死自己的哥哥,就当着晋无涯的面割喉自尽了,想以自己的死化解三人的仇怨。

事情没有因为茗夫人的死而烟消云散,深爱甘霖的冰莲仇恨攻心,立下血誓,不管付出何种代价,都要让甘霖重生。

这个被爱和恨冲昏头脑的女人,为了准备自己的计划,到民间四处搜寻与茗夫人的容貌神似又适合练武的女童..

原来那么多年来,我的噩梦是真的,追杀我的人,不是那些面目狰狞的恶人,而是,曾经让我甘愿付出一切去保护的、我曾称之为“母亲”的人..

我的生身父母被活活烧死在冰莲一手纵的火海之中,我却只看到,冰莲将我抱离火海,然后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接下来,我就在幽兰山庄和师父习武十年,一切只为了她答应过我要回来看我的承诺。

冰莲自毁容貌以后,混入青野堂,用了十年的时间得到青野堂上上下下是人的信任。时机成熟以后,我便进入了青野堂。师父知晓这一切,劝止不住,只能放任冰莲去做,而我,不过是她们的工具,从一开始,我的命就被她们玩弄于掌间。

真是可笑极了。

林寻捡起那本书卷,轻轻将我扶起,说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

是啊,我还有你,我只有你了。

院中,即将烧尽的楠木柱又坍塌了下来,两具干焦的尸体露出来:甘霖的头颅被人砍下,冰莲致死紧紧拥住甘霖..

我瞥了一眼,与林寻一同走了出幽兰山庄。

走出幽兰山庄,这以后我又该何去何从?林寻走到哪里,我就跟着他。

幽兰山庄之外,是一片绝美的山林,从山涧中淌出一条如白练细长而晶莹的泉流,随着水流渐渐汇聚,跌落山崖,最终形成一道磅礴壮阔的瀑布。

这里曾是我每天练完武以后都要来坐一坐的地方,在这里,我可以忘却许多,暂得心安。如今幽兰山庄被毁,暮风门也不复存在,难道江湖纷争就会因此停息吗?水灵珠还在,人还有无休无止的贪念在,一切都不会停息。

我想将包袱中的水灵珠抛下山崖,林寻阻止了我。他道:“就算你毁了水灵珠,也无法改变什么。”林寻替我背上了水灵珠,我们便在山林中停下来歇息。

我躺在林寻怀中静静地睡着,什么仇我都可以忘掉,我今生今世只要有他陪伴在身边就足够了。

将近日暮,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现在无法继续赶路了,只能等到天亮再走了。山林里的夜晚很冷,我紧紧拥住林寻,两个人可以更加温暖。

我走进幽兰山庄,那些熟悉的阁楼还在,阁楼下的楠木柱依旧耸立。我挥舞长剑,练起师父教授给我的剑招,师父在一旁边看边给我指教。我练完收剑,笑着向师父跑去,突然间,师父脸色一变,变得痛苦而狰狞,九根楠木柱纷纷倒塌,随即师父连同她身后的阁楼殿宇一齐吞噬在了火海之中..

我从梦中惊醒,抬头望见一轮圆月已经悬在树林的上空,林寻也许被我吵醒,依旧未睡。

正当我又欲迷迷糊糊地睡去,林子里突然传出一阵阵杂音,有人!林寻忽然睁了眼,轻声说道:“终于来了。”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们起身观察四周,地处林间平坦凹地,四周全部是高大密集的大树,敌人来犯,我们正处于极其不利的位置。

我刚想带林寻一起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藏在林子里的人一个一个飞掠到四周高大的树梢上站定,全部现身,他们身着黑衣劲装,我看不清面容长相。我环顾一周,共十三人,也许还有人藏在暗处,暂时不现身。十三个人,每人一手一剑,共二十六柄利剑。是青野堂派的人无疑,十三剑客,是晋翃延训练的,每一个剑客都是死士,他们现在对我们形成包围的方阵,我的功力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要保护林寻,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寻大声道:“叫你们主子出来!”

一名声音听起来像青年的剑客鬼魅地说道:“杀死阁下,我们师兄弟姐妹十三个就够了。”

林寻道:“好你个晋翃延,果然是个小人,事情一了就过河拆桥了!”

过河拆桥?为什么是这样?

林寻又道:“你不要以为我会轻易上你的套。”

此时的林寻在我看来竟然是那么陌生,他说话的语气,完全不是素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的模样。

林寻吹响他胸口一直佩戴的口哨,哨声瞬间响彻山谷。十三剑客不等林寻哨音落下,立刻一齐围攻上来,我也拔剑迎战,林寻则退到一旁。

十三剑客极难对付,他们训练有素,日久天长的训练培养出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默契。他们的每一个剑招,我必须竭尽全力地去抗衡。

无奈我体力不支,功力又尚未完全恢复,根本无法速战速决,几个回合下来,我渐渐处于下风。

在我即将败下阵来的时候,又有一群人赶到,领头的竟是文儿。文儿不复在青野堂的丫鬟打扮,此时的她率领一票精干的武士而来,那些人的打扮令我觉得分外眼熟,这些人的架势,像极了我在江南小镇遇到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些人都是山海派的人,林寻既然可以一声哨音就将他们召唤过来,我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十三剑客见山海派的人前来,便与我停了手。文儿淡淡瞥了我一眼,随即率领众人走向林寻面前,恭恭敬敬地齐声向他喊道:“少主!”

又是谎言,江南小镇的初遇是谎言,你说的等我、念我,原来也不过是一场阴谋。我将手中的剑狠狠往地下一掷,踉跄地退了几步,凄凄地笑着。众人向我看来,而我往林寻看去。

我几乎无声地说道:“我只剩你了,为什么连你也要欺骗我,为什么..”

林寻缓缓走来,神色如常地说道:“抱歉,我只是为了水灵珠。”

“那你又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多期望?”我大喊道:“为何负我!”

文儿突然走过来,冷冷对我说道:“公子既从未对你承诺过,又何来负你一说?”

我看着文儿那双骄傲的眼,曾经与我情同姐妹的她,竟然是山海派的人,原来这么多年,冰莲也被她蒙在鼓里。

她又道:“你现在的表情,就跟你母亲死的时候看我的一模一样。”

“原来她们竟是你害的!”我凄声道,“我师父..幽兰山庄都是你..你们..”

文儿将她的银色短刀横在面前,刀面对着月光,银光反射到我的眼里,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你早该明白。”她缓声说道,“没有关系,至少我们帮你报了仇了。”她突然举起刀,厉声说道:“现在你也该去陪她们了!”

“不,这不可能,就凭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杀得了我师父!”

文儿顿住扬起的刀,微微笑道:“我们这些人当然杀不了你师父,但是‘蝶恋花’可以啊。”

蝶恋花,这种毒药原来也是山海派的,晋无涯就是死在这种毒药之下。

“死之前,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文儿淡淡说道,“冰莲用了十年时间获取青野堂上上下下的人的信任,我也用了十年时间得到她的信任。”

十年,到底是什么甘愿让一个女子付出自己十年的青春去成全别人的阴谋?

文儿靠近我,贴在我道耳畔说道:“公子,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他。”

文儿本就是山海派的人,受命于山海派,自十五岁入了青野堂,一直等到机会,等到冰莲来。冰莲每日为晋无涯熬药用的毒,都是文儿从山海派带来的。

文儿又道:“晋无涯一直服用了整整十年你母亲亲手熬煮的毒药,每天只用那么一点点,她自己也服用了那些毒,整整十年,临死之前才知道,你,你却不知道。”

“是你,她信错了人!”我道,“十年,你们在一起那么久,她那么信任你,你就没有一点感情?”

在那一刻,文儿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但马上又消失了,她小声而恶狠狠说道:“我做这一切都不后悔。”

十年间,文儿苦苦忍受,偷偷练习山海派的炼毒功夫,即使身在青野堂,也不改初心,终于有资格成为山海派的第一大护法,能够在林寻身边保护他了,她做这一切当然不后悔。

师父中的毒,也是来自山海派的蝶恋花,这种毒通过长期种在人体中,一旦成熟,便具有分散传染的作用,然而要真正起效,还需要一味毒引。毒引随施毒者而定,晋无涯的毒引是一杯美酒,师父的毒引,便是来自幽兰山庄特有的一种奇兰——梦兰。除非有山海派的解药,否则每一个与身中蝶恋花毒的人接触过后,都有可能中毒,那么我,应该也命不久矣。

原来冰莲的计划山海派的人一早也就知道了,真是可怜可悲可叹,白费了那么多心机,到头来全部为别人做了嫁衣。

我看着文儿举起的刀,说道:“你要杀了我。”

文儿却收回了刀,说道:“我要杀你,不需要我来动手,青野堂自会来找你索命。”

我淡淡说道:“你这么恨我?”

文儿回过身,动作快如疾风,一眨眼的功夫,文儿的银色短刀就冷冷地横在了我的咽喉。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只因你差一点就夺走了公子!”

我看着林寻,他站在树影暗处,默然不语,看不到神情。我早就失去哭的力气,眼泪已经干涸,心也痛到麻木了。

十三剑客为首的那名青年大声道:“聊够了吗?可以动手了吧!”

文儿收回短刀,回道:“要动手也得先把你们的主子叫出来!”

青年剑客道:“你不配!”说着便要动手。

两方欲打起来,这时树丛间走出一个人,众人还道是晋翃延,却没想到是另外一个人。他只轻声喝道:“慢!”那声音便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魔力,两方人立即停了手。

林间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月下可以看清他冷峻而严肃的面容。

林寻突然又惊又慌地说道:“晋城宇?你..你居然回来了!”

山海派的人也是轻声惊呼了一阵,十三剑客则得意地傲视文儿等人。

林寻又道:“晋翃延为什么自己不来,却让你来。”

晋城宇道:“杀父之仇当然应该亲自来报。”

林寻恨恨道:“原来如此,晋翃延,总算还是斗不过你!先是借魏绝音的手杀晋无涯,又借我的手杀魏绝音!”他抬头,眼神凌厉地盯向晋城宇道:“再借你的手来杀我!”

晋城宇道:“我父亲的死终究跟你山海派脱不了干系,即便你没有杀我父亲,青野堂与山海派之间也必然有一战!”

文儿突然指向我,大声道:“这个女人,她亲手杀了晋无涯!你们要寻仇,应该先杀了她!”

晋城宇看向我,眼中并没有我以为的仇恨,而我似乎透过他的眼睛,发现了一种..深深的疼痛,藏在心底的深处,此刻被我察觉。是因为我的容貌与他母亲相像吗?他一定曾经在他母亲的画像前流过许多的泪吧..几度失去亲人,能教谁不恨?他看人的感觉甚至让人觉得心安,让我差点忘了,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我道:“晋无涯是我杀的,你要想报仇,尽管杀了我吧。”

十三剑客挥剑欲攻,却被晋城宇阻止。

晋城宇转向林寻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你休想!”林寻道,“水灵珠既然在我手上,除非你有本事杀了我!”

“水灵珠?”晋城宇似乎有些疑惑,继而厉声道:“我说的是你手里的东西!”

林寻挑衅道:“你想要的,不正是我手里的水灵珠吗?”

晋城宇道:“你手里的东西,是我青野堂的血凝珠,你竟然以为是水灵珠?”

林寻微惊,不可置信地说道:“凭什么信你。”

晋城宇道:“不信,那你就打开包袱看!”

林寻小心翼翼打开包裹,包裹一现,仍是那颗硕大的、形如夜明珠的宝物,只不过,那颜色不复初见时的晶莹光泽,竟然变成了血红色!在月下,红如鲜血形同鬼眼!

文儿大惊道:“怎么变成了这邪物!”

话音刚落,山海派一行人突然面露痛苦之色,我也感到一阵疼痛自心脏袭来,那阵疼痛从心脏始源,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每经过一方经脉、一处血液,都有锥心刺骨般的疼,我感到身体的血液与内力一同逐渐地往外流淌,汹涌地奔向七窍。

包袱全部打开,一支梦兰掉落。

文儿痛苦惊叫道:“是蝶恋花,公子!”

我看到青野堂一众人都安然无恙,心下生疑。

文儿既痛苦又不甘地说道:“晋翃延!是他,他原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她又充满歉疚和悔恨对林寻说道:“公子,对不起,我害了你,对不起。晋翃延一早就把解药给调了包,他早就知道了..”

林寻道:“文儿,你带了解药吗?快..快拿来。”

文儿忍痛道:“是,还..还有最后一瓶..”说着,文儿从怀中掏出一个暗蓝色的小瓶。

十三剑客不等林寻服下解药,立刻就动手。十三个人鬼影一般电光火掣上前,一剑就将文儿手中的解药打碎在地,瓷瓶破碎,解药淌出,渗入土中,文儿绝望地哭喊。

下毒者反中了自己下的毒,这就是宿命。出现这种变故是山海派的人无法预料的。足以见得晋翃延是个多么深不可测的人。

我也立即上前,用剑架住二十六柄剑。这一招已经耗去了我大半的力气。

十三剑客一齐攻来,他们的默配合勘称天衣无缝,并且招招夺命。我一人一剑对抗他们二十六柄剑,力气全部用来进攻,毫不防守。反正决心要死,晋翃延,所有的仇,就这样报吧。

内力终于慢慢流散殆尽,我用剑钉入土中,强力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满身剑伤,毒血也随着伤口流出来,一股幽兰的香混杂着血腥味蔓延到空气中。

为首的剑客道:“你也是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一张口说话,黑血就从我口中流出来,我道:“是我杀了你们堂主,你们不是应该找我报仇吗?”

十三剑客挥剑过来,给我最后一剑..我闭上眼。

晋城宇喝住。

他走到我面前来,看着我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我道:“你的父亲..他,待我很好,我马上就把命还给他,但是..请你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他。”

晋城宇叹息摇头,转过身去,沉默不语。十三剑客也都收回了剑。

我缓缓走向林寻,每走一步,都要动用我全身的力气,毒血向外流淌地更快。

林寻看着我走过来,他的眼神,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在江南小镇受到威胁却宁死不屈的模样,回首一瞬间,才发现,原来我们之间的回忆那么短,但是每一刻,我都无憾。他吃力地说道:“你终于要杀了我,是吗?”

是啊,你本该一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从一开始就应该这样。

我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说过的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林寻转过脸,冷冷说道:“我和你在一起,全部只是因为水灵珠!”

我早就该知道答案,多问一句话,也不过是在心上徒增添伤口。

林寻身中蝶恋花的剧毒,与其还要受到青野堂一等人和毒药的折磨,不如早一点了断。

我用最后一股力量扬剑向他的喉咙刺去,像极了当初..

冷剑刺过心脏,我清晰地听见那声音..

文儿挡在了林寻面前,我的剑穿过他们两个人的心脏。文儿倒在林寻的怀中,她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死去。

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林寻即将绝气的哪一刻,嘴唇微动,三下,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说的是:对不起。

我一步一步走到崖边,来自幽兰山的泉流行到此处,终于汇成瀑布,水珠打湿脸庞,很冷。我转过身来,正好面对晋城宇,没想到,临死之前,最后看到的人是他。

我凌空躺下去,跟着瀑布一同跌落下去,明月高悬,天空澄净无云..

下一世,我宁愿做一株无情无义的草木,也不要再做一个受尽苦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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