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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出了清雅居,举目望去便是连绵的群山,而人在群山之中竟是那么渺小。

“裴哥哥,我们还会回来吗?”韫紫的心添了几分惆怅,很不好的感觉,而且越往南行,这份惆怅便愈加浓重起来,似乎有一股阴影正要向她袭来。完全像卜算的那样,往南是血光之灾。无可避免、无可避免的结局。

“韫紫喜欢那里?”裴砚不解地问。

韫紫没有回答。他不会懂得,这样一种依恋不舍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喜欢的感觉,这是家,共有共守的。

“裴哥哥,你一定从没有想过,要去拥有什么、去珍惜什么吧,所以才会如此潇洒,说走就走。而且,就算是韫紫,在你心中大约也不算什么,对吗?”轻轻地,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因为很轻,所以裴砚并没有听见。他只是冷静地握着剑,不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天快暗了,最好能在天黑之前下山,然后,在客栈里休息一晚。天亮时,再继续南行。

南行,任谁也无法阻挡的行程。韫紫苦笑着。

脚好像扭到了,有点痛。裴砚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当然,她也没有奢望裴砚会突然转过头,看见她。很早以前就没有这种心愿了,应该是的。再坚持一下吧,下了山,到了客栈,也许一切就会好了。

倏地,她觉得身子一轻,抬头望去,正看见裴砚不悦的表情。

“受伤了,还逞什么强,就会给我添麻烦。”

她贴近他,在他的怀中,很温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都是骗人,说什么不再奢望,不再企求他的关心,一切都是在欺骗自己。人总是那么喜欢自欺欺人。

泪水迅速地**了遮面的绢纱。妖怪也会有感情,多奇怪的事情?小时候,总是被别人隔离在一旁。即使她再乖、再温驯,得到的依旧是疏离与冷漠。一开始,她不懂,到懂得的时候,心中就从此根植了恨,族人,亲人,甚至是裴砚,教给她的,惟有恨。她不懂,这种陌生的情感从何而来。

从她微微的颤抖中,裴砚知道她很痛。于是,他低声抚慰:“坚持一下,快到客栈了。”

她垂下眼睑,不想让他见到她的泪。她知道,这种温柔、这种心烦、这种渴求,都不是裴砚愿意见到的。他是一个只有恨的空壳,韫紫心底明白,裴砚也想让她成为这样的人。

很痛的感觉,是脚,也是心。于是,闭上眼,宁愿睡去。

再次醒来时,人已在客栈里了。

床边站着一位老者。行医的打扮。

“姑娘,你的脚是扭伤了,而且正在发烧……敷好药……”老者看看她问,“姑娘是要远行吗?”

韫紫不置可否地点头。发烧呀,难怪会如此痛苦,火烧火燎的。

“不瞒姑娘,姑娘这身体实在不宜远行。”

“是吗?”

天暗了,裴砚去了哪里?难道是嫌她累赘,独自走了?“裴哥哥呢?”

“你说是那位相公吗?好像是在楼下喝酒。唉,自家的夫人病了,自己却……”

而此刻,在楼下。

裴砚正独坐在一个角落,桌面上放着许多空的酒坛。

长长久久,四周都好安静。一个人,独自便是一个世界,所有的人都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恨得太深,所以不感到寂寞;恨得太久,所以连伤痛也不再察觉。似乎是天生的冷淡,似乎也是注定的无奈。

“听说,燕纡芯就要嫁给裴家的二公子了?”

“燕纡芯?名满长江的‘玉燕子’,好像很美哦,不知比起当年的蓝蕊,谁会更美些。”

蓝蕊?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还有裴家,裴家的二公子。是裴珏吗?

“不过这个裴家也很有意思,明明不是武林之家,但娶的媳妇却都是江湖中人。”

蓝蕊?这些年离家在外,虽然梦中始终被这个名字纠缠着,但清醒时,却希望能远远地避开。避开,如癫如狂的举止,止不了的疯狂。

娘?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为你讨回来的。

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他警觉地把手放到剑柄之上。

“裴哥哥。”韫紫叫了一声。

“是你。”裴砚缓和了表情,“大夫怎么说?”

“他说,我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明日走也不要紧的。”这该是他所期望的吧,快快南行。

南方?南方有绿树蓝天,青碧的湖水。很美,尽快到也好,不是吗?

裴砚站起来扶着她,坐在对面的竹椅上,“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出来了。”

“裴哥哥,你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裴砚却只是用手探探她的额头,然后皱起了眉头。“明天,我们再在这里待一天,后天再起程。”“裴哥哥,你不必顾虑我的。我行的。明天可以走的。”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不想成为他的累赘。“顾虑?”他疏离地放开了她,“不,我从不懂得照顾别人,所以又怎么会有顾虑别人那种感觉。我只是担心你误了我更多的行程。”

自作多情了吧?

“难道只有恨吗?一个人的体内只有恨的存在?”她看着他,一点点的愤怒、一点点的无奈。

“难道韫紫心中不是这样吗?直到今天,我依旧还记得初见面时韫紫的样子,充满了恨的眼光,疯狂地喊叫。你都忘了吗?也是这恨,才让我们注定在一起。”淡淡的微笑,再没有别的表情,这就是裴砚,永远的裴砚。

“别说了。”她惊恐地闭上眼,无数的嘶叫犹在耳边响起,“不是的,不是的,除了恨,应该还有别的,韫紫是这样,裴哥哥也应该是这样的。因为这世界……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也有人是友好的、和善的、温柔的。”

“是吗?”裴砚举起酒杯,径自喝酒。他似乎不想去争辩。好一会儿,他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韫儿,你的绢纱呢?”

韫紫摸摸素净的脸,回答:“好像是留在房里,忘记戴了。”

“你不怕吗?”仍然是那个表情,就好像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怕,不怕。”她叫着。心慌意乱,她是怎么了?

也许是她叫得太大声了,也许是她过分慌张的举止,也许是她出尘的容貌,更或许是由于她那双紫色的眼眸。总之,客栈里所有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她惊涩地站起来,向后退,直到背抵着墙。

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女人的眼睛好奇怪,居然是紫色的。”

“搞不好是妖精吧?”有人恶意地笑着。

“是妖精,专勾男人魂的妖精。”又有人附和着。

“真是个**,不知道尝起来的滋味怎么样?”

邪气的笑声不断地转进她的耳中,所有的人都在笑着,这里没有公义,没有和善,或许从来就没有。

泪眼中她分辨出了裴砚闲适的笑容,仿佛他正欣赏着一出戏。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有个壮汉走近了她,伸手摸向她的胸部。她一把推开他,飞快地向外跑,边跑边喊:“骗人的,骗人的,我不相信。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嘈杂声,她慌乱地回头。

店中央直挺挺地躺着刚才那个试图轻薄她的男人。男人倒在那里,两根竹筷笔直地插在那男人的双眼中。血丝,正一点点地渗出。

裴砚走向她,然后捂住她的眼。

她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轻轻地说:“裴砚,这是为什么?我不懂。我不相信。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裴砚温柔地开口:“恨是一件好事情,只有恨才能让人活得更长久。既然你的病都好了,那我们明天就起程吧。”

裴家其实并非武林之家,但他们所有的悲伤与怨恨却都与这个江湖结下了不解之缘。裴珏的祖父,因为身怀异宝,而招致了失妻丧子之恨。从此,裴家开始丢弃了算盘,拿起了刀剑。江湖?奇怪的地方,恩怨相报,这一切何时才是一个结局?

本来只是一个本分的商人,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爱妻,失去了惟一的孩子,这的确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虽然,钱越赚越多,并且又娶得一房娇妻育有一子,但心中的恨却是时时撕咬着他,于是复仇成了惟一的念头。即使,烈火帮在江湖中虽作恶多端却一直是神龙不见首尾;即使,烈火帮拥有最高深莫测的武功,然这种念头始终未曾消散。

因为恨就是这样,一旦根植,便会纠缠一生。

每一次,当裴珏谈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总是一片无奈。虽然眼眸无法表示任何的心绪,但一旁的燕纡芯却都懂了。懂得,却又无法帮忙,这才是最大的感慨。

裴珏常说,事情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更好的结局?无关仇恨,仅仅用宽容的心去包容一切。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一切将会不同。蓝蕊,那个美丽的女孩,也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燕纡芯觉得很奇怪,江湖中很多人明明都与烈火帮仇深似海,但谈到这个女孩时,大家似乎都有一种共识:是惋惜,惋惜她不该出现,不该是烈火帮帮主的爱女。这样的女孩,如果不是彼此的怨恨太深,谁会愿意用太过苛责的话去责备她,谁又愿意用带血的剑刃去抵着她的胸膛。

蓝蕊不该出现,但她却出现了,并且爱上了裴正的独子——裴清。

裴清是喜欢她的,甚至是深爱着她,从初时不知她的身份,到后来知道她的身份,这份爱就一直留在心底。

是矛盾吧。为了家仇,不得不设下陷阱,欺骗自己爱着的人。海誓山盟,互许婚约,只是为了最终能把利刃送入她父亲的胸膛。

婚宴。

这该是蓝蕊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呀。为什么要充斥着人死时的挣扎,为什么要有这漫天的血痕。

她的父亲拉着她的手,发疯一般试图杀开一条血路。毒一点一点地发作,血一点一滴落下,终于,他倒下了,手中牵着他惟一的记挂。

蓝蕊是恨裴清的,不是因为他的欺骗,也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杀父之仇。所有的恨,都源于他的解救。

当时在场的大部分的武林名士都主张杀了她,斩草不除根,终是祸患。即便她只是个不谙武艺的女子,即使她有出尘的容貌。

但是,裴清跪在地上,求他的父亲饶她一条命。头重重地与石板相撞,发出浊重的声音。

也许是裴清的行为打动了这位老人,也许是蓝蕊的无辜,以及肚中的一滴血脉令他起了一股怜悯之情。总之,裴正放过了她。惟一的要求是裴清从此只可以把她当做仇人,而不能把她当做妻子。

裴珏总说:事情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包括裴清,包括蓝蕊,包括涟翠,甚至还包括他的母亲白盈竹。

等待中的女人会寂寞。寂寞,无比的寂寞,然后,她们会渐渐老去,如花的容颜会在正午之时就开始凋零。无关于时间,只关于心情。寂寞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从那场婚宴以后,裴家便是一连串的悲剧,从蓝蕊的疯狂到白盈竹的死,从白盈竹的死又到蓝蕊的死,然后,再是裴正的死,涟翠的死。整个家族就一直在一片黑暗之内。江湖上有不少好事之徒都纷纷谣传,蓝蕊因为得不到丈夫的爱,而嫉恨白盈竹,便与涟翠合谋,杀死了她,然后自杀。至于涟翠,大约是事后心虚,所以抑郁而亡。

只有裴珏知道,是寂寞,是寂寞杀死了她们。

小时候,最常听见的就是大娘蓝蕊癫狂的笑容,还有裴砚那种撕心裂肺的喊叫。每到那时,他就会把头缩到他娘的怀中,他会愤恨地说:“大娘为什么要欺负哥哥,哥哥又没有错。”

白盈竹会拍着他的头说:“她不是在欺负你哥哥,她是在欺负她自己,伤害自己。”那时他还小,还不懂得这些,只觉得庆幸,他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白盈竹是宽厚的,是善良的。惟一的不是,只在于她的爱。因为蓝蕊,她没有了丈夫;因为蓝蕊,她失去了被爱的权利;因为蓝蕊,她不得不寂寞。但可悲的是,对于蓝蕊,她始终不见恨意,惟有怜惜,惟有同情。无法责怨他人,所以只能自苦。

还有涟翠,又一个无法释放自己的女人。涟翠严格说来并不是裴府的丫头,而是裴正收养的一个孤女。如果不是蓝蕊,不是白盈竹的出现,也许嫁给裴清的会是她。自卑,自怨,自怜,再加上嫉恨,使得她变得凶狠残暴。

其实所有的人都猜错了。并不是裴砚弄瞎他的眼睛,而他母亲的死更不是蓝蕊造成的,真正的凶手是涟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点一点,细细地分析研究,有一天,终于让他发现了答案。在发现答案后,拥有的却只是更多的遗憾,替父母,替蓝蕊,也替涟翠。事情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他对涟翠说,他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的。

而涟翠却只是惨然一笑,她说:“不用了。”然后她死了,死在那一个静静的夜。

所有的情仇皆源于一个爱字。爱着的却是不能爱的,能爱的却又是不爱的。

好复杂,不是吗?

“二少爷,天气凉了,进屋吧。”身旁的丫头说。

裴珏却只是呆呆地坐着,丝毫不见动静。

服侍的丫头便急急地向旁边的燕纡芯使了一个眼色。

燕纡芯接过那丫头手中的披风替裴珏披上,开玩笑地说:“裴珏,你可要保重自己,可别让我还没出嫁就成了寡妇。”

旁人都为她不雅的话倒吸一口气,惟有裴珏温和地笑了,她那点心思,他又岂会不懂。可宽慰之余却不免又想起另一件心事,他问:“那样,真的行吗?”

“你说什么?”她装糊涂地反问。

裴珏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的婚约。虽说是从小就定下婚约,但如果……”

燕纡芯笑了,笑声打断了裴珏的后半句话。

“基本上,我对你没什么反感,如果我爹和我大哥真要逼婚,那我也就只能屈就嫁给你了。”虽说是笑话,若真的发生了,也没什么吧。就只是感觉奇怪了点,原先是朋友,如今却突然被宣布要成为夫妻了。

“好,如果你真的愿意嫁,裴家永远敞开门欢迎你。”

夜色很温柔,即使风有一点凉,但当它拂过脸颊却是很舒服的。

“裴珏,你期待过爱情吗?”

“为什么会这样问?”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焦距,只是单纯地分辨声音的方向来判断别人的位置。“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伯母,还有你的大娘。总觉得去爱一个人很累,还是不爱的好。”

“傻瓜。爱情并不会因为你想要就来到,也就不会因为你不要就远离你。它会突然诞生,然后世间万物都变了颜色。”

燕纡芯向往地说:“好像很美的样子。”

“是很美。如果没有分离,没有仇恨,也许它会更美。”然后,他又语重心长地说:“纡芯,你该去好好爱一场。好女孩,该有完美的爱情,以及好的结局。”

她呆住了。好半晌,她才笑着说:“裴珏,你怎么搞的,我还没嫁给你,你就尽鼓励我爬墙。真是的。”

爱情?会是怎么个模样?更好的结局又会是怎样?值得期待,不是吗?

突然就觉得好开心,有一种轻轻飞扬的感觉。她猛地抱住裴珏,贴着他的耳朵大声地说:“裴珏,我希望我们都能找到爱情,拥有最幸福的结局。我期望,我期望,我期望。”她喊得一声比一声响。

裴珏悄悄地用手环住她,平缓的语速中有一丝颤音:“一个女孩子,说话却总是那么没轻没重的。看来很难找婆家了。”

服侍的丫头,笑成一气。

“才不会呢,你妹子我行情正俏呢。”

很多年,只身在外,对于离别的家,始终有着特别的感情,当然,不会是依恋。那种感觉压在心底,轻易不愿去碰,即使在梦中也是这般。

乍见到风景依旧的裴院大门,他才知道那种感觉是痛,这种痛刺入心肺,并且渗入五脏。与痛并存的,还有,另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温柔。

在夕阳中,他只是迎风而立。很长很长的时间。

然后,他回过头。似乎是一种奇迹,韫紫居然见到了裴砚的笑容,温柔如春风掠过湖面,她惊呆了。

“韫紫,这就是我的家。”然而,只有瞬间,瞬间之后,裴砚就又变回了原先的他。

他牵起韫紫的手,迈上台阶。

手是没有温度的,一如他没有温度的心。

“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身旁突然止步不前的韫紫。她脸色有点不对劲。

“没想到裴哥哥的家这么大。”她言不由衷地回答。阴影,是阴影,还有怨气,无数的怨气,这所宅子带给她从未有过的不祥之气。

裴砚好像接受了她的解释,他看了看那漆红的大门,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是挺大的,裴家也只有这点东西值得看看。”

“走,我们进去吧。”

他用剑柄敲着门。一下,两下,然后,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六旬开外的老头。驼着背的老头,困难地抬头打量来者。阳光下,他只觉得一方阴影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裴家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淡淡地看了看门内的景致,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一看就让人心烦。你说是不是,老管家?”

“是谁?是谁?”老人大着嗓门喊。

“忘了吗?我说过的,我会回来的。”

“是……”老人结结巴巴,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裴砚,是裴砚,裴砚回来了。去,去告诉他们,我爹,还有我亲爱的祖母,裴砚回来了。”

老人像见鬼了一般,后退,再后退。然后,他转过身,跌跌撞撞没入了花园。

“走吧,去见见我的那些亲人。”他面无表情地说。

在裴府的大厅里,韫紫见到了他的祖母,那是一个极威严的老人。很严肃,没有笑容。她冲着身边的管家极为严厉地说:“回来就回来,有必要弄得这样天翻地覆吗?”

老人垂下头,不安地说:“老夫人,是我不好。”

教训完管家,她这才把视线放到了裴砚的身上,口气冷淡地说:“回来了也好,省得你父亲心里不安,好像真欠了你什么。寒竹,去把大少爷的房间收拾一下。还有,顺便给这位……”

“我叫韫紫。”

“给这位韫紫姑娘腾出一间客房来。”

然后,裴珏出现了。他的出现及时地融化了老人脸上的冰霜。

“珏儿,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叫人扶着。”

“不用的。奶奶,我哪有如此不济。”

裴珏,似乎太过儒雅,似乎太过温柔。眼中虽然没有任何的焦距,但韫紫明显感到了它所传达的信息:友好而和善。裴珏,裴砚,同是裴家的子孙,却是那么不同,一个是阳光下的宠儿,一个却长期蜗居于幽暗的洞穴。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

他急切地伸出双手,似乎想证实一下裴砚的存在与否。但是,裴砚只是静默在一边,不做声。

裴珏依旧执拗地伸着双手,毫不理会裴砚的冷淡,不理会老祖母的焦急之状。凭着先天的直觉,他终于走到了裴砚的身边。抱住他,似乎想借着这一抱把所有的思念都告诉他。

“哥哥,我很想你。”

裴砚贴近他的耳轻声地说:“真的希望我回来吗?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曾警告过你。回来时,即是复仇的开始。”

裴珏只是笑。很好看的那种笑。“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很想你。”

裴砚只是冷冷地推开了他。“还是傻瓜一个。虚伪,而且讨厌。”

温和的裴珏并不动怒,他转过身,朝着韫紫说:“姑娘,你是大哥的朋友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韫紫奇怪地问。她记得她并不曾在他面前说过话。

“姑娘不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很好闻。也是它,让我辨出了姑娘的位置。”

裴砚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爹呢。”

“老爷在蓝夫人房里,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伺候在一旁的丫头说。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

推开裴珏,抛下韫紫,不理会已经生气的祖母。他冲出房间,依着儿时残缺的记忆,去找寻他母亲的房间。蓝夫人?好奇怪的称谓,明明是结发的夫妻,却是依旧冠着娘家的姓,即使是死了,在裴家,也只能算是一个蓝夫人。

娘,不稀罕的,对吗?

从没有料到再见面时会是这样,从不曾想过裴清也会有一天,出现在蓝蕊的房间。听说,他是在这间房间里出生的,当时没有太多的人,因为大部分的人,包括主人,包括仆人,都拥在另一间房间里,庆祝着一对新人的结合。蓝蕊在那夜为裴家生下了长子,白盈竹在那夜成了裴清的新妇。

出生于一个冷清的夜,所以也就注定了他的冷漠。

灵位,鲜花,素果。

娘,这些你也不会稀罕的,对吗?

当他用力地把这一切都扫落在地时,心底只感到荒唐的酸楚。

“我说过,娘没有死,她只是累了,只是睡了,她不需要这些。有一天,我回来了,解决完一切后,我会来带她走。娘,对吗?”

裴清。另一个蜗居在夜色中的男人,常年黑暗的折磨早已使他两鬓斑斑。对于蓝蕊,他有悔,对于裴砚,他更有愧。这是命定的,当年欠蓝蕊的债,由裴砚来讨,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曾以为这一日还需要好久,没想到解脱的日子好快,看来老天终于眷顾到他了。

“砚儿,是我害了**,害了你,我对不起你们。”

似乎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小就没有照顾过任何一个孩子,总处在忧郁阴暗的角落,乍见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欣慰的了。即使去了,不,是睡去了,也就真的是了无牵挂了。

“爹,看见我,不想说什么,或者解释一下吗?”冷冷的语气,会让人不寒而栗。

裴清弯腰,拾起蓝蕊的灵位,用袖口轻轻地擦拭,再轻轻地放回原处。

“不用了。砚儿,真高兴,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这里,一边陪着**,一边等着你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居然就是十二年,够久了,我想,是该我去**那里的时候了。”泪水一点一点地渗出,然后滚落成珠,“够久了。等待,等待中的人真的好痛。”

“好痛,你也知道这一点吗?”剑突然出鞘,直指裴清的咽喉,“娘就在这里,等了多少个晨昏,等了多少个日夜。泪水,疲惫,即使是疯癫也换不回你的眷顾。在那时,我就想杀了你,用刀子一下刺入你的心,不是为了我所受的鞭打,而是为了娘。天下第一美人,美人,人人都说她是美人。我的娘,一个时时疯狂的苍老妇人居然是天下第一美人。多可笑,是不是,是不是,裴清,你告诉我。”一次一次地接近,换回却是无数折磨,所以他只能怯懦地逃开,在角落用带泪的眼看着她疯,看着她癫。他是那么地爱着他的娘亲,但是他却永远无法接近她。

好痛。

好痛。

好痛。

裴清虚软地跪在地上。曾经,蓝蕊告诉过他,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无止尽的等待。终于明白了。

“砚儿。”他突然抬高头,苍白的脸上有着一丝笑意。他握紧剑尖,刺向他的咽喉。

娘,这是你要的吗?他终于要来了,只陪着你,再也不分开了。哭了一生,也等了一生的你,终于要如愿了。娘,可为什么自己的心是如此惶惑、不安?娘,这不是你的心愿吗?

惶惑中,他感到有人冲了进来,拉住了他的剑柄。

“裴砚,你要做什么,他可是你的父亲呀。”裴老夫人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镇静。

那一声大喊,把裴砚彻彻底底地震醒。他笑了,但眼中的冷漠令人心惊。“我当然知道,知道你是我的祖母,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看到老夫人眼底的宽慰,于是,他的笑声就更大了,“老祖母,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可不是那种心软的人。我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你们杀了我的娘,所以我来讨回这笔债。为了娘,我会为你们找一个最合适的地狱。”

如电般地收回剑身。

环视一下四周,他似乎很满意自己所造成的结果。他挑高着眉,望向蓝蕊的灵位。

“找一个合适的地狱,娘,你也这样想,对吗?”

倏地,他一转身,如风般消失于暮阳之中。

房内的裴清瘫软在那儿,他无力地说:“娘,为什么要救我,我是真的想死。蓝蕊已经等得够久了。”

裴老夫人的面前似乎又出现了蓝蕊的模样:忍辱负重,无可奈何。这一生,都是亏欠了她,而且无法偿还了。

“你说什么浑话,你难道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更何况,当初的状况,谁都是知道的,你只是拿着剑,想吓吓她,谁会料到她会往前冲。这是谁也不愿见的结果呀。这根本不是谁的责任,是她的疯造成她的死。”她勉强地说。一个女孩,真是死得冤枉。所有的不幸,似乎全降临在她的身上了。如果当初,她能够不偏听偏信,不为了某些个人的原由,一口咬定是她杀了白盈竹,不逼清儿去做个了断,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娘,不许你这么说她。她没有疯,从没有。她只是有怨,她只是有恨。那时,当血流出来时,我就知道了,我冤枉了她。她是什么人呀,天下第一美人,世上最最善良的女孩,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杀人。她是等累了,是累了,要休息。”十二年中,十二年中无数无数的梦里都能见到,她倒在血泊中,她微笑地说她累了,要歇息。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这样一个女孩,的确死得冤枉。是所谓的武林正道害了她,是所谓的家仇不共戴天害了她。事情不该这样呀。她叹息。

“娘,你不该救我。”

老夫人蹲下身,抱住裴清,温言细语:“清儿,娘不拦你了。可是,娘要告诉你,你死,你是解脱了,可是却会害苦了周围的人。我,珏儿,砚儿,甚至还有你亏欠了一生一世的蓝蕊。这样的结果,是你要的吗?是蓝蕊要的吗?父子相残,兄弟相残。”

他不说话。

“这孩子恨意太深。这不是一件好事。恨是会毁了一个人的,毁了一切的。当初,也就是因为你的父亲太想要复仇,才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它该有更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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