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积月累,金远已将测字之术运用纯熟。这一天,两人继续研讨时,讲到晋朝。柳父说:“晋朝初年,有一个叫王浚的人梦见有三把刀悬在卧室的房梁之上,已暗自心惊,不想后来又添了一把刀。醒来后,王浚十分不快。这是何解?”
金远暗笑,单就这个故事,他还真不容易解得出来。可王浚这一历史人物后来的际遇,他却是非常熟悉的。因此稍一倒推,便解道:“三刀并立,近似于隶书的‘州’字,再添一把,则是‘溢出’的意思,这说明王浚要去益州做官了吧!”
柳父大喜,说你解得不错。
金远方才笑嘻嘻的坦白说:“这个不算啦,三国归晋的故事我太熟悉了,我其实是倒推出来的。我早知道王浚担任过西晋初年的益州刺史,灭吴之时立下大功。刘禹锡的一首七律诗《西塞山怀古》曾写道: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
等金远吟出这首诗后,突然沉默了,眼神中抹过一丝哀伤。
是啊!人生几回伤往事?他联想到自己现今的处境,怎不触景生情?
柳父意识到了金远的情绪波动,有意指点下他,便问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南宋初期,岳飞抗金取得朱仙镇大捷,本以为能直捣黄龙,一生事业将至巅峰。谁知道会被皇帝突然召回。十年之功,毁于一旦。他在回京城临安的路上,曾梦见两只狗在交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金远微微一叹:“两只狗在交谈,就是个‘狱’字,那是说岳飞即将有牢狱之灾了。”
柳父点点头,接着说道:“是啊,从三军统帅到阶下囚,运势急转而下,变化何其之快。人还是要看得长远一些。北宋文人苏轼字子瞻,苏澈字子由,黄庭坚字鲁直。你能否由他们所取的字,解一解他们的人生归宿?”
这几位历史人物,金远也是熟悉的,可他们所取的字,如何跟遭际挂钩?这倒不易解。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苏轼字子瞻,瞻字似儋,所以他被贬到海南儋州;苏澈字子由,由字似田,所以他被贬到广东雷州;黄庭坚字鲁直,直字似宜,所以他被贬到江西宜州。但儋字从立人旁,苏轼还有因人而立的可能,所以新帝登基后,他能遇赦北返;雷字为雨在田中,表示苏澈还会承受上天的恩泽,所以他不但能赦还,还能重新当官;而宜字却有盖棺之形,所以黄庭坚只能死在宜州。”
柳父听完,大加赞扬道:“看来测字一术,你确实掌握得不错了。这也是你人生的际遇,所以你的生魂虽阴差阳错被封在此,又何必太过于难受呢?说不定哪天机缘巧合,你就能脱离此间。”
这话果然给了金远心中无限希望:“也罢,我就当是军训好了。”
他突然想到,我能不能自测一字,算算自己何时能够脱困呢?
柳父看出了他的心思,告诫他说:“算命之人为何从不给自己算命?只因大道之行,皆有天定。给别人算命,已经是泄露天机了。再要给自己算,更是私窥天机,要遭天遣的。历朝历代,测字一术最为神通的,是南宋时期的谢石。谢石生于四川CD,早年间在家乡,曾得神人传授《心易秘占》一书。学成后,终生以测字为业,声名远播。只可惜他后来生出做官的念头,利用测字术上京城先后为宋徽宗与宋高宗测字,并因此封了官。但他为宋高宗解‘春’字,说是‘秦字头太重,压得天日无光。’令秦桧怀恨在心,找借口陷害他。以致他被发配岭南,客气异乡。所以此术不可轻易用于自身。不光谢石,即便以周文王之德,被商纣王囚在羑里后,为自己演算脱困之日,尚且受到吃自己儿子之肉的惩罚,脱困不过一年,也就去世了。”
他这么说,金远并不服气,撇了撇嘴,争辩道:
“这个事我知道,在古书上读过。《帝王世纪》中记载,商纣王囚禁了周文王后,文王的长子伯邑考自愿到朝歌去做人质,为纣王驾车,却被杀害。纣王把他剁成肉酱,烹饪成食物,赐给文王食用。并说:‘圣人应当不会吃自己儿子做成的肉羹。’可文王最后还是吃了。于是纣王嘲笑道:‘谁说西伯候是圣人的?吃了自己儿子的肉,自己都不知道。’”
柳父笑道:“孟子也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周文王卜算过自己有灾难,而且知道那灾难并不危及性命前程,所以叮嘱儿子伯邑考不要去看他,这就是私窥天机。但人算不如天算,伯邑考为尽孝道还是去了朝歌,结果被做成肉饼,送给文王吃。文王虽然算出这是儿子的肉做的食物,但为逃脱性命,还是把肉吞进肚里。后来回到西歧,文王呕吐不止,吐出一种动物,生有四脚,随风长大,这就是“文王吐子”的传说。这种动物因“吐子”而来,所以名为“兔子”,也就是兔子的由来。”
金远见说,想了一会儿,眼珠一转,仍然道:“这个传说太蹩脚了。兔子怎么可能是这么来的?嫦娥奔月的时候,月亮里不就已经有只捣药的白兔了么?嫦娥总应该早于周文王时期吧?”
柳父赞许的点点头:“说得好。其实兔子属于阴性物种,一些冥界的东西在阳间出没,常爱化身为兔子,所以古人曾认为兔子是不祥之物。有人晚间行走于山林之中,在坟墓前见到兔子,怎么追也追赶不上。《聊斋》中就讲过类似的故事。所以文王吐出的兔子,其实是伯邑考的魂魄化身。”
金远听完,这才不再强辨。
柳父知他未必心服,又微微一笑,说道:“市井小事,个人前程,帮着算一算倒也无妨。要是周天神韵、朝代更替都拿来随便演化,天下还不乱了去?”
金远听他话里有话,凝神望着对方,注意倾听。
柳父为让金远信服,指点道:“人有其命运,国有其国运。一饮一啄,皆是运之使然。其实,用测字术加‘河图洛书’中关于星象的神秘算法,解一解历朝国号,很容易便知其国运有多少个年头。辟如说,中国历史上年头最久的是唐朝,共有290年天下。你仔细研究下这个‘唐’字。‘肀口’是三百之数,‘广’字头为水笔,唐朝属土德,用三百小周天搬运之法减去两者五行总格相加,你看是不是刚好等于290?”
金远一听,不由瞪大双眼,心想:“这是真的么?要是这都能测算得到,那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来了兴趣,立刻着手推算。恨不得把唐之后的宋元明清,都拿来试一试看,若实验不假,他岂不是掌握了天大的玄理奥秘!
金远顾不得与柳父交谈,收敛心境,急忙照用此法,先把北宋、南宋两朝气数拿来试算。河图洛书他懂得不多,还需柳父在一旁指点。一番加减之后,果然得出320年!这真是神了!
金远初窥天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忙又测算清朝。
可这回,得出的数字却没有对上。
他疑惑道:“清朝自1644年建立,到1911年被推翻,算来只有268年天下。为什么我得出的数字是276年?”
柳父道:“1644年只是清兵入关统治全国的年份,并不是清朝建立的年份。所以你应从1636年皇太极将国号从‘后金’改为‘清’算起才对。”
金远闻言,连忙重新一番加减,果然分毫不差!
这一回,他深深叹服了。
好半天,金远都说不出话来,胸腹中如风雷激荡,整个人彻底被这种奇术震撼住。平日里常爱讲国之大事、国之大事,其实这国之大事在时空自然的转换面前,也不见得算个啥事。
心驰神往之际,他又问道:“唐宋元明清,国号都只有一个字,要是中华民国,又当如何?”
柳父说:“中华民国,重在一个‘民’字,你用‘民’字算一算试试。”
金远闻言,立即着手测算,可这回也没对上。他心怀不解,再问柳父:“中华民国从1912年到1949年,总共才有38年天下,这数字怎么相差这么远?”
柳父又笑道:“你犯了刚才同样的错误,中华民国的国号至今仍在台湾使用,并未消失。1912年至1949年只是其在大陆的执政时期而已。”
原来如此。
金远两眼放光,难道民国的气数竟然是……
最后,他又问:“如此说来,那中华人民共和国呢,该用哪个字?”
柳父道:“共和国当然重在一个‘共’字。”
金远大喜,又要推算,柳父连忙伸手拽住他,郑重其事道:“旁人小事,测测也罢。国之重器,不可轻问。”
于是,金远终于绝了演算自己脱困之期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