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田老师吗?我是叶德文。今天我不太舒服,要去医院看看,向您请个假。”
挂断电话,叶德文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一下子垮掉了。
昨晚他本来是满心期待,还有些忐忑地等着蛋哥的消息。
等来的却是一通臭骂,蛋哥在电话里用无比粗俗的字眼问候了叶德文的三代女性直系长辈。
叶德文当时还有些懵,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一股热血上头,反骂了回去。
“我他……才……你姥姥的!”
蛋哥那边信号一时不太好,只听见这么一句,也突然有点懵。
被一个初中生骂了?
蛋哥怒极反笑,随即情绪炸开了,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他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虽然打架可能打不过夏禹这种练家子,但说到骂人,蛋哥可从没怕过谁。
叶德文刚才一时冲动,刚骂出口自己也有些后悔,蛋哥是谁?那可是在混混界响当当的人物,小城里的中学生哪个不得战战兢兢让他三分?自己居然一脱口就把人骂了?
小灵通里传来蛋哥愤怒的声音,各种恶毒的词不绝于耳,叶德文也只得皱着眉头忍受,不敢还口,一张脸挤得跟个苦瓜似的。
“……明天拿五千块钱来,这事就算了了,要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骂了有几分钟,蛋哥也有些口干,甩下一句话就率先挂了。
“五千块?不是说好两千的么?喂?喂?”叶德文急了,追问着,却只听到一阵盲音。
他很想拨回去问个明白,又不敢。
从刚才的骂语中叶德文也大概知道蛋哥这么气急败坏的缘由了,原来当时徐公子身边还有个很厉害的人同行,蛋哥找徐公子的麻烦不成,却被那人反杀了。
现在只能先把钱准备好了,叶德文记得银行卡里还有四千五,那张卡里存的是他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他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也还剩下这么多。
要拿两千去买徐公子骨折,他自己原本是不愿意的,也没这个想法。
“喂?是……是蛋哥吗?我请你办件事……”叶德文回想起第一次拨出这个电话时的情形。
蛋哥的手机号码是叶德文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因为花钱大方,他在学校里认识几个狐朋狗友,其中就有跟社会青年有联系的。
“谁啊你?”对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环境很嘈杂,还有人在劝酒。
“我是北城中学的,朋友介绍的,请您办件事儿,打个人,您看……”叶德文一阵紧张,语气又谦卑了一些。
“哟呵?说说,什么人啊?哎哎哎……不喝了不喝了……我接个电话……”蛋哥听说有“生意”,就显露出兴趣了,后面一句是对别人说的,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背景音安静了一些。
“就是一个初三的学生,我这有照片,你们等在他放学路上,拖进巷子里揍他一顿就行……”叶德文讲了自己的计划。
“那劳务费呢?”蛋哥很随意地问。
“我这有两百……”叶德文不清楚行情,小心试探道。
“啊?才两百?”蛋哥的语气很是嚣张。
“那三百,不不不,五百块钱,只要能把他揍一顿,起码要他下不来床!”叶德文一狠心加了价,只要能解心头之恨,他觉得值。
“小孩挺有钱啊,”蛋哥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着,又煽动地说,“这样吧,我给你个套餐,你出两千块,我把他打到骨折住院,怎么样?”
对于蛋哥来说,把人打一顿和打到骨折都一样,犯不上多大的事,既然电话里这个学生这么有钱,那就多敲他一点好了。
“……”叶德文沉默了一会,蛋哥还在电话那头循循善诱。
“好!今天下午你到我们学校旁边小区,我找你。”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就有三个月看不到徐公子了,叶德文当时一冲动,就答应了下来。
哪知道现在事没办成,居然还要搭进去五千块?
叶德文心中戚戚,后悔不迭,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怎么会跟这些小混混打交道,他们就是得寸进尺,不咬下一块肉就不会甘心的。
叶德文知道蛋哥是被人揍了拿他当出气筒呢,心中对徐公子更是怨恨。
都是徐公子!没有他哪来这么多事!
叶德文早上先背着书包出了门,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此时银行还没上班,他在ATM机上取出四千五百块钱,卡里的余额只剩个位数了。
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变成了仅仅四十五张百元大钞,握在手里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叶德文却知道它们所代表的购买力。
可眼下就连这四十五张纸币,都快要不是他的了,当真是从心头剜了一块肉,叶德文想到这里,躲在角落哭了起来。
路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行人的身影,叶德文忙把钱收进书包里,抹了把眼泪,思考剩下的五百块从哪弄。
想了一会,叶德文拿出小灵通,慎重地拨了个电话。
“妈……”
“怎么了?不是让你在学校不要用手机的吗?”
“有急事……学校让交钱,要五百,我昨天忘了跟你说……”
“你不是自己有钱吗,先垫着吧。”
“不行嘛……那是我的钱……”
“好好好,真拿你被办法,我给你拿到学校去?”
“不用不用,打到我卡上就行,我去学校外面的银行取。”
“好,那我上班路上给你转账,你过半个小时去取钱吧,在学校好好学习,妈妈放心你。”
放下电话,叶德文松了一口气,呆立在风中,从昨晚一直紧绷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平静。
也只是平静罢了,至于忏悔之类的,叶德文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终于取够五千块,叶德文打电话给蛋哥约好地点。
蛋哥带着三个小弟来了。
“钱呢?”蛋哥叼着烟,粗声粗气地说。
“蛋哥,说好的两千……”叶德文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你怎么这么不老实呢,”蛋哥身旁的一个小弟嘲笑地看着叶德文,说,“昨天的事蛋哥很生气,跟你要五千是给你一个机会,买个情面,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叶德文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乖乖给钱,这一页就揭过去了,以后就能相安无事。这钱要是给不了,或者给少了,他还得面临对方的报复。
“你们这是诈骗,是敲诈,是,是勒索……”叶德文有点语无伦次,还想争辩,“我可以报警的!”
“哈?还要告我是吧?”蛋哥和小混混都笑了,他们平时和这些中学生打交道,早把对方心思摸透了,“你就不怕你花钱找我们打人的事情被捅出来?”
叶德文被击中了软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的,从书包里掏出钱来,捏着一沓钱的触感让他交到蛋哥手里的时候还舍不得放手。
五千块对蛋哥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他迫不及待地夺过钱,点清确认是五十张,这才满意地说:“谅你也不敢弄假钱,放心吧,我蛋哥守信用,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不会来找你的。”
蛋哥转身就走,三个小弟见状也准备跟上去。
“干!害老子昨天被踢了一脚。”这时其中一个小弟却突然跳起来凌空一脚踹在叶德文肚子上,嘴里骂了一句,“哥几个给我出口气,老子今天腰疼,打不动。”
叶德文还算是身强体壮的,刚才猝不及防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又被蛋哥的另外两个小弟上来一阵拳打脚踢。
“娘的!打人也没个眼力见儿!”
“狗币!”
“糙!害咱们兄弟几个受伤!”
“……”
叶德文只得蜷缩在地上,护住脸和要害。
“行了啊,走吧,放心,以后真的不会来找你了。”蛋哥也不拦着,侧着身子冷眼旁观,过了好一阵才说。
叶德文蓬头垢面地爬起来,检查着磨破了一角的书包,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