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发店拾掇完头发,徐公子一身清爽地走出来。后面跟着给他理发的小哥,顶着一头红毛,追着喊,还没给钱呢。
得意忘形了,徐公子淡定地从兜里掏出十五,小哥把十块又退回给他。
“您这红毛不怎么好看。”徐公子不是嘴贱的人,可实在忍不下去还是要提一句。非主流也许在这时候的人们看来前卫,但他知道只要再过几年,这些“前卫”的东西都被证明走错了方向。
“你也这么觉得?我自己也不太满意,不够劲爆,想过几天烫个扫把头来着。”小哥一边转身回店里,一边笑着答。
徐公子无言,想吐他一脸省略号。句号拼成的那种。
兜里揣着十块钱准备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折转回来,拿不定主意,整个人杵在那。
要不……去见见巧姐儿?
后世在大学,徐公子朋友没几个,就算是同一宿舍朝夕相处的几哥们,志向也各不相同。
“你这种人以后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在一次和室友的摩擦中,徐公子被指着鼻子这么骂。
徐公子的性格,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难听的就是不求上进,其实本事不差,偏偏对未来规划一点也不积极,不然最后也不会被不幸言中,混到只能在饭馆打工。
倒是有一个文青室友,喜欢旅游,喜欢摇滚,喜欢骑行去XC,虽然一次都没去过,但不妨碍他喜欢。
“新西兰我是要去遛一圈的。”文青吐着烟圈说,仿佛那是自家后花园。
文青自从掌握了这个梗,就总喜欢把“新西兰”挂在嘴边。
“就是XJ——XC——兰州!”文青解释完,满怀得意地欣赏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细细品味之后又捧腹大笑的反应。
徐公子倒是挺尊重别人的,无论以什么方式,大家都是在生活。
毕业以后大家走上了不同的路。
当徐公子支教回来的时候,他们有拼命工作的,被公司当做预备管理干部培养,有流浪玩乐的,“新西兰”真的去转了个遍。一伙人在母校附近的小馆子里聚了个会,大家都觉得自己过得不错。
也都觉得别人过得不咋地。
徐公子还有个朋友。巧姐儿。本名阮巧,比他大两届,被他引为知己。
至于红颜,他没敢想。
阮巧是他在社团认识的。音乐社。徐公子在社团里没什么存在感,偏偏和阮巧一见如故。
社团新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作为学姐的阮巧一下就认出了他的籍贯。
或许是乡音吧,大一的时候,徐公子的普通话还不怎么标准,一开口,就听见下面稀稀拉拉的窃笑。
“笨,资料里写着呢。”后来徐公子问起的时候,阮巧却笑道。
他恍然大悟。那时候她手里的确是握着一本花名册。
同在异乡为异客,愿意去省外求学的本来就不多,何况他俩还是同一个城市的,这就是阮巧对他极为照顾的初衷吧。
阮巧从来不在乎他是个瘸子。徐公子在阮巧的眼神里,只看到清澈和单纯,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欣赏就是欣赏,唯独没有同情。
有时他们相聚在操场上,徐公子弹吉他,她吹着口琴,偶尔合唱几句。徐公子学吉他有点儿天分,大一的时候还是个小白,到大三时,已经能收发随心,不过那时阮巧都毕业一年了。
她总是盯着他的脸看,看他在音乐中坚毅的、迷茫的、放松的神情。有时什么神情也没有,她还是看。
他有时也回看她几眼,阮巧长得很精致,可他不敢多看,俩人眼神一对,他便首先溃败下来,几乎要落荒而逃。
操场上多的是情侣。他们不是。
阮巧交过两个男朋友。徐公子支教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外地工作,电话联系中,得知她刚与第二任男友分手。
徐公子觉得她那两任男友其实人都还不错,挺让人放心的,也不知为什么分手,阮巧只说不合适。
不是找借口,真的,有时候就是不合适。偏偏合适的,却不一定能在一起。
在阮巧男友看来,这个弟弟也挺让人放心的,是个瘸子嘛。
傲气如徐公子,这时也觉察到自己的卑微。
“原来你字写这么好啊!都不告诉我。”徐公子大一时夺得学校硬笔和毛笔书法比赛双桂,阮巧这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手。
书法比赛受众面不大,除了一些书法爱好者,没多少人会注意,阮巧也是听他主动说起才知道的。
“这不是跟你说了么,而且也没写得多好吧。”徐公子谦虚着,自认为比不上父亲,故而不敢自夸。
徐父年轻时也曾文艺过,一手好字在朋友圈里是出了名的,后来在工厂当了技术工人,书法也一直没落下。
徐公子的书法是被徐父亲自调教出来的,自然差不到哪去。
而初中时徐公子正值叛逆期,父母的话没几句能听得进去的,左耳进右耳出,又有多少心思练字?一直到高中的时候,他才重新把书法捡起来,真正有些心得,还是在大学。
“给我设计个签名呗,我拿回去照着练练,我的字不好看。”
“好啊。”
徐公子拿起钢笔,提了两个字。
巧儿。
笔走龙蛇,锋芒毕露,一气呵成,第二字收笔时,却又婉转温润,藏而不吐。
“怎么样?”徐公子活动着手腕,有些期许地问。
“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姐。”阮巧轻笑。
巧姐儿。
徐公子又重新写了。
“怎么不直接把姐字加在后面呢?”
“这样叫着亲近。”
徐公子绕过几个街区,循着记忆拐进小区,找到了阮巧的家。
前世他也只来过一次,与阮巧的父母有过一面之缘。
阮巧家住三楼,他记得,于是拾阶而上,单元楼采光不好,白天楼道里也比较阴暗。
这时的巧姐儿应该要上高一了吧,他想着,不知不觉就到阮巧家门口。
徐公子突然踌躇,不知所措。
一个大妈从对门提着垃圾袋出来,用怀疑的眼神不时瞟他两眼,却也没说什么。
他眼神闪躲,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楼道里疏通管道的小广告,又觉得尴尬,只好去敲阮巧家的门。
老式防盗铁门锵锵地响着,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
“他们一家出去了,你下午再来吧。”大妈说着,提着垃圾袋利索地下楼了。
徐公子松了口气,紧张的情绪一扫而光。也对,就算巧姐儿在家,他进去得说什么啊,人家还不认识他,况且大中午的,还留下吃饭不成。
他这才想起来,家里还等着吃饭呢。
太冲动啊,太冲动,徐公子懊恼着,急忙往回赶,出单元楼门口的时候,遇见巧姐儿家对门的大妈,还善意地笑笑,点头示意。
回到家,徐父的摩托车停在门口,想必已经下班回来了。
“回来了?怎么这么久?”徐母见他回来,起身去给他盛饭,道,“快去洗个手来吃饭,剃头花了多少钱啊?”
“五块。”徐公子实话实说,洗了手,接过饭。
“这发型可以,早让你这么剃了,多精神,”徐父上下打量着他,笑道,“听你妈说你早上把饭给煮了?好小子,可以啊,懂事了,再接再厉。”
“嗯!”他有些不习惯,心中却是欢喜,父亲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出车祸以后父亲仿佛一下老了十岁,只是在他面前才强颜欢笑。
一盘炝藕,一盘青菜,一盘鱼,一碟炸花生米,正中是一碗番茄鸡蛋汤。简单而温馨,他扒饭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尽管知道吃饭太快对肠胃不好,可后世的他早已养成了习惯,特别是参加工作以后,中午也没什么时间休息。
“下午做点青菜吧,我想吃。”
“慢点儿吃,下午给你做”徐母宠溺地看着他,满口答应,儿子突然懂事儿了,也不挑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