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祖上,曾经也在大衍国朝中为官,后来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于是辞官回归故里,赤炎洲大陆的鄢阙古国。在九界坍塌以后,由于离火界的天火落在了赤炎洲,以至于鄢阙古国化为一片灰烬,于是辗转移居到太河源。后来,江家的先祖将流民聚拢来,逐渐形成了今天的规模,是为墨玄庄。
江家世代以诗书传家,隐而不仕,所以出了许多不出世的文豪。一直传到江湳的爷爷,也就是江墨玄这一辈,成为了当世的第一书法名家。江墨玄此人极具书法天赋,写得一手好字,自幼便被誉为神童,其墨宝甚至被大内收藏,在民间更是声名远扬。也正因为此,这里被人称作了墨玄庄,而每天来墨玄庄求字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可惜,江墨玄是大少爷的脾气,高兴时怎么样都可以,不高兴时,任你是皇亲国戚,也板着一张冷脸不予理会。这种脾气难免会得罪很多人,遇到明事理的,倒还好说,人家也就是一笑了之。遇到刻薄一点的,大不了背后说几句难听的话,仅此而已,因为江墨玄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足以应付一般人的不满。
可是终于有一次,遇到了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这个人是凤羽族的修真者,求的字十分怪异,是一个“奠”字。一般来求字的,不是什么“福”字,就是什么“寿”字之类的吉祥字眼,而“奠”字通常多用在灵堂之上,所以江墨玄便有了几分不高兴。不巧的是,那个凤羽族人言辞之间,口气很大极不客气,江墨玄当庭拒绝。
由于求字不得,那人当即翻脸,而江墨玄自然不吃这一套,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可是大少爷脾气一发,拂袖而去,给来人碰了一个大钉子。那个凤羽族修真者阴狠无比,只是冷笑了数声,便悄然离去。这种事常有发生,江墨玄事后也没在意,可是没想到几天后,他的独子和儿媳同时得了失心疯,几个人都拦不住,一路冲到太河边一头跳进水里,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找了整整三个月,甚至连天机门的修真者都帮着一起,几乎是把整个太河下游搜了个遍,还是没有任何音讯,终于得出了不在人世的结论。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江氏多年来都是一脉单传,所以江墨玄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是儿子死的如此蹊跷,如此之惨,令他难以接受。抱着一岁多的孙子江湳,不吃不喝,就呆呆地守在儿子、儿媳的灵前,任谁来都劝不住。
过了几天,那个求字的凤羽族修真者,再次来到墨玄庄,也来祭拜,只是在离去时,忽然把灵堂上的“奠”字一把扯下,阴森森笑道:“我还不是拿到这个字了?”
江墨玄大怒,随即大惊,原来是此人捣鬼,害死了儿子儿媳,当即命人拦住此人,可是修真者又岂是常人能拦得住的?那人也不伤人,只是轻飘飘一晃,躲过众人的阻拦,大笑声中扬长而去。事后,江墨玄也曾求到天机门,希望能找出凶手,为儿子、儿媳报仇,但是其时拓山已死,修真界一片混乱,天机门也不愿多事,只是敷衍。江墨玄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就此罢休。
经过此事的打击,江墨玄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文人而已,无权无势,耍的什么大少爷脾气?自此后性情大变,闭门谢客,不再给任何人写字,即便是兴之所至,写上几个字,也在当天夜里将其付之一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孙子江湳身上,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一直到了江湳五岁这年。
一日,江墨玄在梦中邂逅了一位神仙一样的人物,这位神仙对书法极其喜爱,颇有一番独特的见解,两人一见如故,交谈甚欢。临别时,仙人赠了一个墨壶给江墨玄,一梦醒来,手中真的握着这么一个墨壶,江墨玄大喜,忙以水注入壶中,果然倒出了从未见过的极品墨汁,可谓是墨香四溢。自此后,江墨玄对这个墨壶爱不释手,须臾不离身边。
江湳对爷爷得的这个宝贝,十分好奇,一日趁爷爷不备,偷偷将墨壶拿出去玩耍,结果就此失踪。
审香妍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你既然失踪了,为什么又坐在这里?难道说,这个墨壶有什么古怪不成?”
江湳面色凄然,点头道:“审大小姐聪慧过人,猜的一点也没错,这个墨壶,其实是一个魔壶!我当日拿着这个墨壶——”
江湳偷了爷爷墨壶玩耍,一直跑到庄子西南的一处池塘,不停地装水,然后再倒出来,把整个池塘都染成了黑色。江湳玩的不亦乐乎,没留意到池塘边的青苔,结果脚下一滑,连人带壶一起跌进了池塘里。墨壶一落入水中,瞬间变得大如水缸,江湳不偏不倚掉进了壶中,跟着冒起几朵水花,墨壶装着小江湳沉到了水底。
江湳说到这里,黯然不语,方管事接过话头,满嘴的苦涩,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之中:“小少爷不见了以后,老爷急得不得了——”
江墨玄得知孙儿失踪,几欲发狂,发动了所有下人,里里外外,差没把墨玄庄翻了个底朝天,几天下来仍旧一无所获。江墨玄初时怀疑,是那个凤羽族的修真者再度上门,搞出来的事端,伤心欲绝下,打算拼了性命,也要求得天机门出手相救。可是自己能拿得出手的,除了家中历代珍藏以外,就只有自己的字了,于是打算带上贵重的礼物,还有那只墨壶,亲自去天机峰一趟。
等到发觉墨壶不见,遍寻不得时,才醒悟过来,莫不是孙儿拿了去玩?这么一想,自然很快就和庄子西南的那个池塘,几天前清水全部变成墨汁的异常,联系起来。江墨玄跑到池塘边一看,放声大哭,这个池塘装的,全都是墨壶中才能倒出来的墨汁,孙儿看来是掉进池塘中了。这个池塘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而且离江湳失踪也已时隔数日,只怕是性命难保。
江墨玄一口鲜血喷出,当即晕倒在方管事的怀里,方管事急忙延请大夫,救治老爷;同时派人潜入池塘中,搜寻江湳。但是墨汁太浓,什么都看不见,方管事又想了个办法,打算将池塘中的水全部抽干,可是用尽办法,池塘的水还是分毫不减。无奈之下,只能撒下渔网,一遍一遍地打捞,可是依旧徒劳无功。
江墨玄苏醒后,双眸中已经没了任何生气,变成了一片死灰,每日借酒消愁,夜夜酩酊大醉,每次都在半醉半睡之间,呼喊着孙儿的名字“江湳!江湳!”
此后,墨玄庄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老庄主天天晚上都要呓语“江湳”数百遍,自此,太河源流传着“呓江湳”的故事,闻者多为之心酸。这么过了十二年,江墨玄已是七十多岁的年级,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一日,他酒醉后突然醒来,自知大限将至,一路挣扎着跑到了那个池塘边,用身上的紫毫笔,写下了三个字:呓江湳!然后在悲痛、伤心、失望中,倒地而亡。在江墨玄过世后的第二天,江湳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那个池塘旁边,不过从五岁的孩子,变成了十七岁的少年。
说到此处,方管事已是泣不成声。江墨玄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是禀性善良,对庄中的下人极好,就说是亲如一家都不为过,所以他的郁郁而终,令整个墨玄庄都陷入到深深的伤痛之中。
大厅中的气氛,变得沉重无比,审香妍不再是那种愤愤不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哀痛和怜悯。她仔细看了看江湳,才发现,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级,眼角已经有了数条细微的皱纹,眼神中有一种化不开的忧愁。当下忍不住,轻轻了叹了口气:“那么你呢?这十二年来,倒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江湳沉默了良久,才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中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跟着淡淡地说道:“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醒来前的一瞬间,看见了爷爷,他朝我欣慰地笑了笑,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哀莫大于心死,江湳的说完这句话后,头往后一仰,两行泪水无声留下。
“府上的遭遇,令人扼腕,但是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莫非也是和那个墨壶有关?”听完以后,高庸涵对昨夜的古怪,多少有了一些了解,这一句话,直接问到了要害处。
方管事看了看江湳,缓缓走到他身边,手指轻轻在他后脑上点了几下,江湳头一偏,沉沉睡去,然后进来了两个下人,把江湳扶到后堂休息。待下人都被支开,方管事突然朝高庸涵跪了下去,痛哭道:“高帅,求你救救我们,墨玄庄阖庄上下几百口人命,就指望高帅慈悲了!”
高庸涵大惊,急忙扶起方管事,急道:“这是为何?”
“自少爷回来之后,我们便开始做噩梦,这几年下来,噩梦开始的时间越来越早,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自今年年初到现在,每天醒来,我们都会发现,有人就此失踪,这样下去,这里的几百口都会没命的。”
审香妍插嘴问道:“你们为什么不逃离此地?”
方管事脸上突然现出惊恐的神情,涩声道:“我们当然想过,但是无论怎么逃,第二天夜里,都会躺在原来的房间里。”
从大家逐渐被噩梦困扰之后,也曾有人想过离开墨玄庄,以免受噩梦之苦,可是无论他们走了多远,第二天一大早,都会发现,自己还是呆在墨玄庄内。就连江湳和方管事,也试了好几回,却均无效果,到了最后不得不放弃,只有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虽然噩梦令人恐惧,但是醒来后发现并无异样,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要是不睡觉呢?”审香妍继续追问道。
“高帅,你们昨天可有睡觉?”
高庸涵想了想,照江湳和方管事的说法,在他们看来,自己和审香妍昨天是回房休息,才被拖入到梦境中的,而事实上两人根本就没有这个记忆。从江湳和方管事刚才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没有理由说谎,因为那种沉痛是怎么样都装不出来的。高庸涵沉吟着,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不错,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已经睡着了,也就是说,我们是被强行拖进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