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谦不愧是荣谦,只呆得片刻便即甩开了脑海中的愧疚、悔恨、自责等念头,恶狠狠瞪了高庸涵一眼,正欲下令诛杀,不料那人偶突然开口,倒把他吓了一跳。
散落一地的木屑当中,只剩下半个脑袋的人偶不甘道:“高庸涵,你毁了我法身,此仇不共戴天,就算来世我也一定要报!”
“你灵念中来有仙力护持,就算历经五次生死、九世轮回,都能保持灵性不灭,原是修行渡劫的利器。可惜你心术不正,残害无辜生灵,并且大肆吞噬修真者血肉灵胎,当真是罪无可赦!”高庸涵仰天大笑,指着那人偶朗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今你灵念内的仙力尽失,就算转世也只是凡人一个,所有的一切都得重头再来,凭什么口出狂言?”
“嘿嘿,我有不死之魂,你能奈我何?”那人偶自恃魂灵不灭,故而根本不惧高庸涵赶尽杀绝,扭头看着荣谦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趁我肉身损毁之时炼制我的灵念,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所谓不死之魂,是仙界特有的一种神通。一般说来,仙界中人即便身死,其魂灵都能得到天地护持,非遇到极其凶险的劫难,轻易不会被完结。正是基于此,秋潮才得以潜入冰沐原,穷数百年之功慢慢恢复。至于他后来之所以死的那么干脆,完全是因为受到龙琴等人的围攻,导致体内热毒爆发走火入魔所致。类似于这种情况,不死之魂当然也就失去了效用。
“是么?”荣谦能做出这等事情,岂是优柔寡断之辈?当即做出了斩草除根的决定,脸上划过一丝阴狠,缓缓道:“你那个不死魂灵,可挡得住大音荡魂钟?”
“大音荡魂钟?你竟然有地府的宝物?”那人偶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荣谦身边那口铜钟,不由得大惊失色,指着铜钟失声道:“这就是大音荡魂钟?”大音荡魂钟出自地府,是九幽神君的法器,对魂灵而言可谓是天生的杀器,那人偶焉能不惊?
“嘿嘿,我既然敢祭炼你,当然留得有后手,不然出了差错不就便宜你了?”荣谦说着一掌拍到铜钟上,在悠扬的钟声中阴笑道:“景嵘,我原想给你另一次生命,可惜你无福消受,只好送你归西了,哈哈哈!”
那人偶正是毁了灵渚城,一度横行无忌的仙童——景嵘!
九界坍塌时,景嵘和秦峥一起来到厚土界,双双落到灵渚城内。景嵘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件仙器,继而从七杀回廊掠回一株鬼哭藤,并附身其上,经过数百年的祭炼与其合体。后来,紫袖为救高庸涵闯入灵渚古墟,借助云霄瓶将鬼哭藤毁去,景嵘重伤逃遁,蛰伏于七杀回廊。后来不知怎的被人发觉,浑浑噩噩成了荣谦手中的人偶,今天终于是在劫难逃。
“莫非,我真的错了么?”临死之际,景嵘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生平的点点滴滴瞬间划过眼前,直到这一刻,他似乎才悟出了一些道理,然而已经晚了。钟声回荡,景嵘只发出了一声叹息,魂灵便化作一缕尘烟消散于空中,再没有半点痕迹。
兴许是感受到了景嵘的念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灵渚古墟,秦峥没来由地心中一震,旋即闭目长叹,再睁开眼时已是双目含泪。一对相伴了几千年的好友,只因一时误入歧途,便落得永世分隔的结局,任谁恐怕都不愿见到!
“此人坏了我大事,大家一起动手杀了他!”荣谦诛杀了景嵘之后,狞笑着指向高庸涵,而他本人则伸手抓起铜钟,准备收入怀中。
“是!”一众诡门修真者尚未从震惊中平静,就听到荣谦发出号令,呆了一呆才哄然答允,纷纷扑了上来。
可是就这短短的间隙,对于高庸涵已然足够。趁着两边说话的当口,他已骤然发动,眨眼间就到了荣谦跟前,几乎是同时伸手按在了铜钟表面。景嵘一去,鬼哭藤又被云丝天龙所困,场中又有谁能挡得住他?荣谦见状大叫一声,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左手闪电击出,拳头挥动之际夹杂着一道淡淡的黑影。
“大音荡魂钟是九幽神君的法器,你从何而来?”高庸涵冷哼一声,不闪不避,伸手将迎面而至的拳头牢牢抓在手中。
“凭你也想知道?你眼下已是死路一条,还是束手就擒吧!”左手被对方抓住,荣谦不惊反喜,得意地笑道:“我今天就吸了你的魂魄,把你炼成鬼侍,看你还怎么跟我斗!”说着吐出一连窜咒语,左手陡然暴出一股灵力波动。
荣谦原本就对高庸涵心存惧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敢与对方正面为敌。以此之故,这才不惜抛出景嵘,等到景嵘死后又寄希望于一众下属,结果还是被人欺到身前,被逼无奈才咬牙硬拼。哪知对方毫无防备,来了个硬碰硬,不觉大喜,因为他左手还藏了一件顶尖法器。
“咦,怎么回事?”只过了片刻,荣谦就察觉到不对劲,无论自己如何催动左手法器,都没有出现想像中的情形,心思一转便即醒悟,暗暗叫道:“不好,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如此一来岂不是送了自家性命?”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大音荡魂钟了,一甩手便欲闪开。
“现在还想走,已经晚了!”高庸涵眼中精光大盛,捏着荣谦的左手一提一抖,荣谦只觉得灵胎一阵剧痛,全身灵力顷刻间散乱不堪,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眼见他一招便受制于人,那些诡门修真者尽皆大骇,纷纷叫喊着停下了脚步,隔着十余丈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了一己之私,驱赶百姓喂食鬼哭藤,荣大人,你好大的胆子!”高庸涵对围逼过来的上百人看都不看一眼,居高临下训斥道:“你这点修为,居然怀揣大音荡魂钟,还敢炼制仙童魂灵,又凭空得了藏鸦指环,究竟是谁在给你撑腰?”
最后一句话宛如炸雷一般,震得一众诡门修真者纷纷后退,荣谦更是不堪,体内灵力几欲倒灌紫府,周身抖个不停,显见痛苦之极。他本是个性情阴狠之人,受此苦楚反而哈哈大笑,怨毒地说道:“我告诉你,我有仙界的上仙为我撑腰,还有魔界的魔神做我后盾,你今日杀了我,明天就有人给我报仇,就会有无数百姓为我殉葬!”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清清楚楚,却是高庸涵狠狠打了荣谦一记耳光。这一巴掌不含任何灵力,然而劲力十足,荣谦的脸颊登时便肿了。
“这一巴掌是要打醒你,让你不要再自欺欺人!”高庸涵不屑地看了荣谦一眼,朗声道:“上仙岂能如你所言,放任你做出这等恶事,魔界虽然嗜杀,可也不像你这般草菅人命,残杀同胞!”
“你不要以为找了几个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这世上最大的既不是仙,也不是魔。”高庸涵腰身一挺,扫视了一眼众人,指着头上朗朗乾坤,正气凛然地说道:“这世上最大的就是道理,就连天地都得遵循这个道理!”
此话一出,天地同感,一道祥光从天而降,映照的高庸涵浑身熠熠生辉,宛如大罗金仙一般!
一众诡门修真者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愧疚之感,对照自己的本心,无不自惭形秽。原本的杀意顿时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敬畏。他们本就对鬼哭藤大为反感,而且荣谦的做法实在令人齿冷,此时又被高庸涵的堂堂正气折服,一个个悄然退到一边,连看都不看荣谦一眼。
甚至有几个狂莽族的修真者,回想起族人在岭南绿海的遭遇,更是忍不住冲到那株鬼哭藤跟前一阵乱打。那株鬼哭藤本就被云丝天龙收拾得没了脾气,此时又挨了一顿暴打,神情愈发萎靡,竟然吓得枝蔓倒卷回来抱成了一团。
荣谦面色惨然,知道大势已去,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四周。可是高庸涵并不打算放过他,大声喝道:“荣谦,你恶贯满盈,今**便取你性命,替那些枉死的百姓讨还公道!”
说完,正要动手,就听一人高声喊道:“高帅,手下留情!”高庸涵顿了一顿,扭头看去,正是先前认出云丝天龙那人,不由得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为他求情?”
“启禀高帅,卑职乃浮云城巡城司校尉,名叫巢丰言,原是荣大人的手下。”巢丰言并不认识高庸涵,只是听荣谦先前喊了那么一嗓子,才知道眼前这位救星就是鼎鼎大名的东陵府双杰,此时局面已定,当即上前参拜:“此人并非荣大人,而是——”
“什么,他不是荣谦?”高庸涵一愣,见巢丰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皱眉道:“那他是谁?为何又有人直言他就是荣谦?”
“真正的荣大人早已被他囚禁起来,他是冒充的。”巢丰言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回道:“他实际上是荣大人的独子,名叫荣书隽!”
“哦?”高庸涵大感诧异,低头又看了“荣谦”一眼,伸手将他胡须扯掉,跟着又在他脸上拨了几下,轻声叹道:“我说怎么没有注意到此,原来你没用幻化之术,而是直接贴了几根胡须,画了一下脸颊,难怪可以一眼就认出我来。”
“哼,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荣书隽非但没有因为身份暴露而惊慌,反而愈发刻毒地咒骂着高庸涵。
“我曾三番两次救你性命,自认从未得罪过你,为何如此恨我?”
“哼哼,你以为你是天下闻名的东陵府双杰,就不会做错事,就不会害人了么?”荣书隽一阵冷笑,一字一顿道:“若不是你,审家小姐怎么会死,审老夫人又怎么会亡故?”
“原来,你是为了妍儿!”高庸涵恍然大悟,回忆起荣书隽第一眼看到审香妍时的情景,直到巨灵岛那一战,不觉叹息道:“原来,你是为了一个‘情’字!”联想到审夫人后来的郁郁而终,高庸涵心中一痛,惟有默然摇头。
“不错!”荣书隽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楚,喃喃道:“审大小姐当初要是不被你蒙骗该多好,至少她也不用死了。”
“你不了解妍儿,你更加不知道我和妍儿的感情,是以说这些根本没用。”高庸涵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转而问道:“你又为何冒充你父亲,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
“你以为你害得审大小姐香消玉殒,我就会放过你了么?”荣书隽撇了撇嘴,得意地笑道:“我为了给审大小姐报仇,把我所遇到的所有姓高的人全杀了,而且还把他们的魂魄禁制起来,任由鬼哭藤吞噬。此外,我还特意去了一趟东陵府,把你府上连同左邻右舍一把火全烧了,凡是跑出来的人都被我给扔回了火场,整整烧死了数千人。而后——”
“够了!”不待荣书隽继续说下去,巢丰言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跳起来就是一拳,打的他满脸开花,鲜血四溅。
荣书隽将血和牙齿咕嘟一声吞入腹内,斜着眼轻蔑地看着巢丰言,不屑道:“你不过是我爹手下一条狗而已,当初要不是我爹说情,早把你喂了鬼哭藤。不曾想你自己找死,居然还敢继续留在浮云巅,哼哼!”
“这人已经疯了,不必理他!”高庸涵万万没想到,一个原本还算纯良的年轻人,竟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心中说不出的沉重。当下伸指一点,一条银蛇飞出,把荣书隽禁制起来。接着按照九幽神君所传心法,很轻松地收了大音荡魂钟,又把藏鸦指环带回到手上,轻轻抚摸了几下,方转而问道:“这当中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说来!”
“是!”巢丰言这么一说,高庸涵才知道,荣谦竟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