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隐传来阵阵轻响,宛如沙粒摩擦时发出的声音。高庸涵悚然而觉,抬头朝不远处望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半截风柱已然倒塌,但是在原地,却冒起了一座暗黑色的山峰,而且山峰还在不断地增大。仔细看去,竟是由无数黑影堆积而成,那些声响正是黑影穿梭重叠时发出来的。
云霄瓶的最后一击虽然厉害,但是对于无穷无尽的怨气而言,不过是受了些轻微的损伤而已,根本谈不上有多大的威胁。风柱倒塌,反而引起了怨气更强烈的怨恨。唯一不同的是,先要将云霄瓶释放出的仙灵之力化解掉,方能进行后续的手段,是以直到此时才重新聚集。
高庸涵缓缓站直身子,不再理会对面山峰,转而抬眼看了看天边,被云霄瓶击出的大窟窿业已弥合,再无半点缝隙。照此情形看来,应该是在自己犹豫彷徨的时候,唯一的一条出路被怨气堵住。接下来呢?想必是无论怎么拼命,都难逃一死,其中的区别无非是选择自爆灵胎,还是等着被怨气吞噬而已。
这一次,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逢凶化吉么?
到了此刻,高庸涵反倒彻底平静下来,将先前的烦闷统统抛到一边,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山峰的变化。黑影不住从四下涌来,堆积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堆出了一座数百丈高矮的山峰。一阵阴风刮过,四周黑影全都附着在山峰上一动不动,整个气旋内登时寂静无声,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下来定在半空。刚才还是一幅繁杂躁动的画面,突然之间停顿下来,如此强烈的反差,反而生出别样的凝重。
高庸涵心生警觉,当即收束心神,不叫自身气息有丝毫泄露。熟料,一抹慑人心魄的怨念透体而过,魂魄险些失守,心念一动随即进入大寂无识的境界。这层境界,是他修为大幅提升以后领悟到的一层心境。所谓大寂无识,其实是因为修行尚有欠缺,心中妄念始终难以根除,为了使心神平息而体悟到的一种境界。心境虽不能直接对敌,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却可以使内心做到八风不动、一心不乱,无疑是最为恰当的做法。
怨气组成的山峰微一错愕,顿时失去了高庸涵的踪迹,于是一人一山开始了对峙。随着时间的推移,山峰散发出的气势愈发凝重,一浪接着一浪,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高庸涵六识全部封闭,连魂魄灵胎都没了任何感觉,只谨守住心神,不做丝毫反击,宛如定海神针一般稳稳立在原地。任凭重压排山倒海般袭来,自有一股坦然相承,岿然不动的气势。
“凭这层心境,自可一直这么撑下去,不过你准备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庸涵心神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不觉一愣。纵使他心志坚毅无比,眼见有人居然可以闯进自己的心神,也忍不住心头大跳。尚未来得及分辨话中的含义,山峰便已骤然发动。就在他心思流转之际,大寂无识境界瞬间出现了几丝裂纹,仅仅是一点细微的破绽,立时便被怨气找出身形所在。
几道黑影闪电般扑来,高庸涵正要出手抵挡,心头再次浮现出一句话:“切勿动手!”
面对危局,竟然是这个要求,高庸涵大感愕然,心下急切间接连闪过好几个念头。此人若是心存不良,自己放弃抵挡等于是束手待毙,一旦所信非人立刻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继而转念又想,就算出手除掉身前那几道黑影,面对山一样厚重的怨气,又能支撑多久?无论如何选择,最坏的结果无非都是一个死字,那倒不如赌上一赌,看看那人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高庸涵拿定主意,果真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凭黑影钻入体内。黑影那点怨气孱弱得很,根本不可能闯进紫府,惟有四处乱窜寻找破绽。高庸涵谨守着“不动手”的信条,眼睁睁看着黑影在体内越积越多,到最后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痛苦。
“你既被怨气锁定,落得个不死不休的结果,可知是何原因么?”那人对高庸涵的痛苦视而不见,不但没有出言指点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反而好整以暇地询问起缘由来。
“我本来就不是地府中人,与阴魂截然不同,被发现很正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高庸涵处境危险正全力护持紫府,却听到那人在一旁故弄玄虚,心中未免哭笑不得。不过从这句问话中可以确定,此人确实没什么恶意,当下试着用意念回了一句。
“你这么说当然不能算错,可惜没有说到点子上。”那人对高庸涵的回答似乎不甚满意,追问道:“道理其实不难,你再好好想想?”
“此人当真可笑,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卖关子,这不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么?”高庸涵暗暗皱眉,只好沉着脸闷声不语。幸好那人不含恶意,当下抱着一股信念咬牙坚持,始终不曾施展法术驱除体内怨气。只是压力愈发沉重,宛如万箭穿心一般,紫府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失守,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打哑谜。
“怎么,还没有想到么?”那人见高庸涵不答,言语间似乎颇有些失望。
“你先说,不然我紫府失守可就没命了,到时候就算有天大的秘密,你也只能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即便最终的结果仍是难逃一死,高庸涵也不愿坐以待毙,情势已到了至关紧要的当口,勉力答了一句,便开始运转灵力准备施法。
“紫府失守有什么了不起?”那人哼了一声,对此极为不屑。
“象法天地,河鼓临星,破!”高庸涵终于忍无可忍,在紫府行将被突破的瞬间毅然出手。以灵胎为媒使出聚象金元**,周身金光大盛,浑厚的灵力透体而出,将体内所有的怨气一扫而空。
这一下迅猛无比,不光是那人没有反应过来,对面的山峰也是一滞。不过片刻之后,山峰分出数道怨气**而来,跟着一阵剧烈地抖动,晃晃悠悠站立起来,竟然变作人形模样走了过来。高庸涵挥手撒出一片金光,跟着向后疾退,双手在身前不住画着符篆,符篆没入空中瞬即连在一起,组成了一座法阵。
由于灵胎阳火之力对怨气没什么作用,而仙灵之力又耗费的太快,故而此次出手,高庸涵运用的是魔界心法。兴许是同属于阴柔狠厉一流,魔界法门倒和地府多少有些类似,由符篆组成的法阵,居然勉强挡住了怨气的这**击。
“谁让你动手的,难道不要命了么?”那人似乎没想到高庸涵会反击,待到察觉出异样时已经不及阻止,眼见一番好意付诸流水,既惊且悔,急急喊道:“快快抛出魂魄!”
高庸涵对最后这句话充耳不闻,眼见魔界法门颇为有效,当即释放出魔息,甩手又在法阵内侧加持了几道灵胎阴火之力。那人本已焦急万分,不曾想这些奇异的符篆,竟然真的挡住了怨气,不由得大为诧异:“这是什么法术,莫非,就是传言中的魔界法门么?”
那个怨气聚集而成的巨人见一击落空,仰天大吼了一声,没有五官的头颅中间猛地塌出一个黑洞,从中喷出一道漆黑的怨气。跟着双臂虚拍了,无数黑影纠缠盘结在一起,和那道漆黑怨气合而为一,化作一柄巨剑直刺而来。剑锋未至,一股浓烈的杀意已然逼到!
高庸涵大喝一声,抬手就是一道金光打出,两厢碰到一起,金光寸断,巨剑色泽由黑变青,来势稍减继续刺了过来。尚不及使出第二招聚象金元**,巨剑已经刺中符篆组成的法阵,只顿了一顿法阵便即爆裂,而巨剑的颜色也已由青转白。恰在此时,又是一道金光击来,巨剑蕴藏的杀意终于耗尽成了强弩之末,在高庸涵身前十丈处轰然碎裂。
这一下交手实已使尽全力,高庸涵只觉得紫府内灵力翻涌,心神剧震之下踉跄跪倒。倒地后斜眼看去,只见那巨人轻盈地飞了过来,在数丈外一掌虚拍,又是两道浓重的怨气缓缓逼来。这一击虽然没有巨剑那股锋芒毕露的杀气,却多了几分难以抗拒的重压,高庸涵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心知已无力拼杀了。
“单只这点怨气就这么厉害,看来当年凝愁仙子能全身而退,多半是幽冥界手下留情的缘故。”云霄瓶的破碎,加上亲身感受,高庸涵才知道幽冥界能与仙、魔两界并立,当真是实至名归,绝没有半点含糊之处。回想起紫袖所说,凝愁仙子是被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联手击败,看来多半是另有内情。
这个猜测一点都没有错!
当年凝愁仙子初入地府时,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由于不愿与仙界结怨,是以并没有痛下杀手。到最后,幽冥界被搅得大乱,两位神君逼不得已方才出手制止。他们的打算是在不伤人性命的前提下,将凝愁仙子拿下送回仙界,而后再和仙界之主谈善后事宜。可是凝愁仙子法力高强,一直闯到幽界神殿,才被九幽神君给拦了下来。当时,真正出手的只是九幽神君一人,五冥神君不过是从旁观战而已。
但是在谈及此事时,紫袖由于心向仙子,而且不知道两位神君的想法,理所当然地以为幽冥界卑鄙无耻、以多胜少,故而给了高庸涵幽冥界不过如此的印象。加上在默提上人的点化下,高庸涵又从地府捡回一条性命,兼且与幽界十八巡察使的幽鬼明王,以及末都庐难城城守妙笔仙先后交手,都不曾落败,信心更是大增。哪知自踏入幽界以来,连番受挫,以至于陷入绝境,方知自己实在是过于自负了。
“你听好了,这些怨气只会攻击魂魄,除非你能逃出禁制,否则根本无法摆脱。”那人眼见形势危急,不敢再有所怠慢,肃然道:“所以脱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魂魄扔掉!”
“什么?”高庸涵闻言大惊,动容道:“不要魂魄,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地府管的就是魂魄,要想真正摆脱生死,不再受幽冥界束缚,在天地间自由驰骋,这一关非过不可!”那人的话语有种不容质疑的威严,令人生不出半分怀疑,“自己了断魂魄与心神的关联,和被人擢取、击杀魂魄分别极大,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难道真的要这样么?”看着越来越近的怨气,高庸涵清晰地感受到魂魄深处传来的寒意,不觉心乱如麻。
世间竟然有这等匪夷所思的说法,换作是谁恐怕都很难做出决断,但是情势如此紧迫,又哪里容得下思量考究的时间?看着几乎触到鼻尖的黑影,正扭曲狰狞地嘶喊,高庸涵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神情,大喝一声倒飞出去。
几乎就在同时,黑影倏地发力猛扑上来,如乌云一般遮天蔽日。眼看就要扑到高庸涵身上,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突然静止,黑影猛地停顿下来而后消散一空。紧接着,那巨人也是一呆,庞大的身躯四分五裂散入空中。漫天的怨气顷刻间散的干干净净,就连外面那层大到没有边际的气旋,也仅仅只是晃了几晃便隐入虚空当中。
事关生死的大祸就此消除,高庸涵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烦乱。适才在最后关头,他还是听从了那人的建议,将魂魄逼出体内,而魂魄一离开身体便即被吞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最早是肉身被毁,今天又丢了三魂七魄,从今往后,可就只剩下灵胎了。如果按照常人的理解,自己这样还能算作是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