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继位大典大典结束以后,丹乐行特意将叶厚襄多留了几天,为的是另有话要说。两人具体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只是在返回望云都之后,叶厚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什么人都不见。三天后,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一众亲信大臣面前,不顾大家反对将国事托付给寇连环,而后再上道祖崖,拜在智宇真人门下修行。如此过了三年,方才回到望云都,此后每年春秋时节拜谒师门两次,每次还需在山上住满一个月。
这等于是变相的软禁,尽管不甘,可是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叶厚襄连死的心都有了。在丹鼎门归顺重始宗之后,北州国的地位愈加尴尬,为了维持现状安抚百姓,惟有忍辱负重尽力支撑。可是究竟还能支持多久,君臣上下心里都没有底,惟有见步行步了。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丹几道孤身一人来到望云都,向叶厚襄辞行。他本来就对宗主的位子不感兴趣,如今丹乐行接掌丹鼎门,照他的想法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道祖崖,以免引起上三房的猜忌。可是灵殊上人鉴于巨灵岛一事尚未完结,而丹几道又是门内顶尖的人才,为了稳妥起见坚持将他多留了几年,等到事情彻底了结之后,才在叹息声中看着他飘然而去。
感念到丹几道三年多以来的照顾,叶厚襄设盛宴款待,宴席中作陪的就有审原村。酒过三巡,得知审原村也是审家子弟,丹几道沉吟了片刻,仔细斟酌了一番,然后措辞谨慎地将审香妍的死讯讲了出来。审原村一听不啻于晴天霹雳,再三追问之下方才知道,审香妍等若是自杀身亡,一时间悲从心来,茫然不知所措。
早在听到高庸涵成魔的传言时,审原村就隐隐生出不详的感觉。审香妍和高庸涵订婚的消息虽说外人不得而知,但是作为审家内部,基本上都知道这件事,而且没人感到意外,毕竟高、审两家早有婚约在前。令他不安的是,传言中说高庸涵死在丹鼎门手中,审香妍的处境可想而知,必然十分不妙。可惜他人微言轻,就算想从丹鼎门那里打听审香妍的消息,也根本无法做到,只能空自着急。此时终于从丹几道口中得知噩耗,怎不痛心?
“高帅,就算丹真人不说我也猜得到,你成魔多半是因为妍儿的死,对不对?”审原村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庸涵,眼神中竟而多出了几丝期待。
在人族百姓眼里,高庸涵早已被奉若神明,成了拯救整个人族命运的大英雄。这么一个带来无限希望的人杰,忽然变成人人惧怕唾弃的魔头,反差实在太大,传扬出去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审原村也是如此,他心目中的高庸涵应该是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伟丈夫。故而他更愿意相信,堂堂东陵府高帅成魔的原因,也应该有一个凄美感人的理由。
高庸涵初时不免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似乎有些明白了,当下重重点头:“不错,我看着妍儿扑进灵光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跟着就只剩下仇恨,恨不得杀光所有的人!”回想起最后那一抹娇艳的身影,高庸涵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不觉有些痴了。
“高帅,你能不能告诉我,妍儿为什么要走那条绝路?”审原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股哀愁,忍不住摇头轻叹:“这是我大伯要我问的,其他的都好说,唯独这一点他们怎么都想不通!”
“审伯伯和审伯母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么?”听到这个消息,高庸涵不禁心中一痛。
“是!”审原村看着手中的酒杯,长叹了一声,沉声说道:“早在丹真人告诉我之前,我就收到了大伯的亲笔书信,信中的焦灼之情跃然纸上,叫我尽量打探你和妍儿的消息。后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到噩耗,一家人当时就病倒了好几个,随后接连派出数名亲信赶到悬空岛,想要查明真相,可是谈何容易?”
“审伯伯他们,他们——”高庸涵罕见地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问道:“他们有没有怪我?”
“哪有的事,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我都以为你已经丧命。”审原村大摇其头,不禁大声说道:“高帅是何等样人,怎么会负妍儿,我们又怎么可能怪罪于你?要怪也应该怪丹鼎门,要不是他们从中挑拨,多所刁难,怎么可能出这档子事情?”
“唉!”高庸涵一声长叹,不知该如何接口。
从审原村的话中可以听出,丹几道在叙述整件事的时候,有意做了一些掩饰,至少没有提及高庸涵入魔在前,审香妍自尽在后。这等于是给高、审二人都留了几分余地,不至于事后遭到太多非议,能做到为死者讳,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宅心仁厚。
高庸涵对是否成魔一事毫不在意,不过却十分担心审良棋知道当时的情形后,会对自己大失所望。能够消除这层顾虑,心中对丹几道的好感不免又多了两分。
对审香妍之死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之后,审原村不再追问别的事情,这便是他懂得进退、懂得分寸的地方。要是换作旁人,恐怕还会问一些为什么和丹鼎门为敌,成魔究竟如何之类的问题,不过在他看来已无必要。
此事既然涉及到丹鼎门、魔界等敏感话题,其中必然牵扯到修真界种种恩怨,以一个凡人的身份去打听修真界的隐秘,不管怎么说都不合时宜。退一步讲,就算知道内情又能怎么样,除了满足一下好奇心再无任何意义,反而有可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知道的秘密越多,危险就越大,更何况还是修真界的秘密?
正是基于这个考虑,审原村不但没有再问当日的缘由,对于高庸涵所为何来也是不闻不问。两人边喝边聊,审原村只说些北州国的近况,以及自己到此地的原因,此外没有半句多余的问话。等到高庸涵起身告辞之时,才问了一句:“高帅,你什么时候回太河源?”
“现在还说不准,只有到时候再说。”高庸涵一愣,知道审原村这么一问,是为了能宽慰审良棋一家,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略微顿了顿说道:“你我见面之事,先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审伯伯那里我自会考虑!”
“是,反正我在这里还要呆上一年半载。等回京之后,估计你的事情应该差不多办完了,那时我会向皇上单独禀明此事。”审原村很见机,回答的十分得体。话中的意思是说,等他回京以后,会把两人见面一事禀明叶厚襄,但是仅限于叶厚襄一人而已。
“有劳,有劳!”高庸涵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拱了拱手,转身走出房门。
“高帅,”审原村追出屋外,又加了一句:“万事小心,我们都等着你平安回来!”
“我知道,多谢挂怀!”审原村最后一句叮嘱,实是源自亲人间的关心,高庸涵心中大感温暖。他父母早亡,唯一的一个侄儿还以身殉职,战死在东陵道紫壶关,天下之大却只有孤孤单单一个人。后来有幸结识了紫袖,可惜两人只相处了月余就天各一方,直到和审香妍订立婚约以后,才从审家那里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此时审原村的叮嘱,使他意识到自己还有亲人,怎能无动于衷?
这就是亲情和友情的区别!
亲情是什么?亲情就是无论你走到哪里,离家有多远,始终有家人牵挂着你,日夜思念着你。而你一旦回到家人身边,他们的喜悦和关心足以洗去一路的风尘,甚至于他们的唠叨都会令人感到无比亲切。这就是亲情,无论天涯海角,都始终温暖着你我的心灵。
友情是什么?友情就是默契的一笑,高谈阔论的快意,危难之时可以信赖的臂膀。即便是相距遥远,当你一旦想到“朋友”二字就会感到心安;即便是久别重逢,也不会因为长时间没见,而生出陌生之感。朋友之间除了性情相投以外,还有一分责任和义气;朋友虽不会天天把你挂在心上,但是一旦有事却绝不退缩义不容辞,这便是友情的可贵。
仔细回想了一下,眼下只有从审家那里才能感受到亲情,高庸涵不免有些怅然。还好,这些年下来倒是交了不少朋友,总算可以聊以**了。
在青曲坊呆了一夜,第二天午时刚过,高庸涵突然察觉到体内灵力一动,不由得心中大喜,多日来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一大半。略略收束了一下,当即率众人赶往青曲坊以北百余里的云祥镇。
云祥镇是近年来兴起的一个人族小镇,就在道祖崖外围的群山脚下。原是被千灵族逼迫的人族百姓,期望能托庇于丹鼎门下而聚居此地,经过几年的发展,由最初的几间茅屋,逐渐变成了如今的小镇。
一行人都是修为精深之辈,当天夜里就赶到了云祥镇。不过令众人不解的是,高庸涵仿佛对此地十分熟悉,当先带路,直到长街尽头的一处客栈跟前才停了下来,而后大步走了进去。来到后院跟前,烈九烽等人无不皱眉,因为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怪异的法力波动。
正迟疑间,就听见高庸涵低声问道:“天灵上人来了没有?”
“高先生,你迟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院内响起,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法咒,一圈法力悄然逼了过来。
众人当中只有烈九烽和水涟漪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其余的苏妙淼、凤天一叶和明八三人尽皆戒备,以防出现不测。说来也怪,法力过后并无什么异常,反倒是院内的情形一览无遗。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居然站着三十多个人族修真者。令他们颇感吃惊的是,这三十多人看上去个个修为不弱,差不多都已跻身一流境界。
“这些人族修真者看上去不大像是天机门的人,那么又是哪个门派的?”明八和苏妙淼、凤天一叶相视摇头,一时间都猜不透这些人的来历,不由得对高庸涵更感好奇。
“害得诸位真人久候,恕罪,恕罪!”高庸涵大笑着迎了上去,走到近前对当先那名老者深深一揖,口中不住解释:“一接到你的消息,我立刻就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半天,千万莫怪!”
“高先生,你如此大礼我可承受不起,这么做岂不是折杀我了?”天灵子连忙还礼,跟着将身后几人为高庸涵一一介绍,而后才转过头多烈九烽笑道:“烈先生,水大小姐,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尊主瞒的我们好苦!”烈九烽说着朝高庸涵看了一眼,口中却笑道:“当日一别已是十年,上人一向可好?”
这三十多位修真者,正是隐居在九重门云曦山谷内的灵诀府门下。领头的则是灵诀府中辈分最高,修为最精深的祖师,在灵渚古墟内与高庸涵联手对敌的天灵子。烈九烽和水涟漪相顾愕然,没想到高庸涵居然请来了灵诀府的高手助阵,看来对丹鼎门一战是志在必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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