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是否垂怜不得而知,不过一直貌似无用的惜缘钵却适时发动,就在那些触须堪堪到达身前一尺的距离,淡淡地发出一声轻响,一道无形的护壁弹出将高庸涵包裹起来。这一来不但护住肉身,而且连暗幕蛸的嘶鸣声也被拦在外面,魂魄、灵胎骤然解脱,当即使人精神一震。
陡然失去目标,暗幕蛸略显慌乱。大部分触须仍旧附了上来,缠在那堵护壁之上,只片刻的功夫,便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另有少量触须则对准尸螟蝠攻了过去。由于护壁出现的十分突兀,以至于尸螟蝠也被拦在外面,不过它早已通灵,知道高庸涵暂无大碍,于是将全部心神放在暗幕蛸身上。
暗幕蛸虽来自幽冥界,身具别样天赋,毕竟比不得本是修真者出身,又久在藏鸦指环中苦心修炼的尸螟蝠。尸螟蝠介乎阴魂和灵体之间,说来与暗幕蛸颇有相同之处,故而对它们那种扰人魂魄的本事毫不在意。仗着修为有成,只一个照面,便很轻松地将身边几只暗幕蛸撕成碎片。四周的暗幕蛸见状无不大怒,纷纷逼了过来。但见红光当中一点绿芒飘忽不定,随着绿芒划过,不断有暗黑色血液渗出,原本清澈的海水顿时混浊不堪。
高庸涵稍稍调息了一下,惊喜地察觉到护壁之中,居然隐隐有灵气汇聚,于是一面修补受损的紫府灵胎,一面设法感知尸螟蝠的状况。此时他完全被暗幕蛸的触须包裹,根本无法看清外面的情形,只得尝试用心念感知。由于灵胎损伤过大,尚无法放出神识,而心念又极其薄弱,一时半刻哪里感受得到。倒是从四周慢慢聚集过来的灵气,隐隐然昭示出尸螟蝠的境况,似乎大为不妙。
当年,暗幕蛸之所以能横行无忌,除了怪异的本事以外,更多的还是在于它们庞大的数量。即便是有些修为颇高的修真者,在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都不落下风的情况下,仍旧无法脱身最终丧命,正是由于暗幕蛸数量太多的缘故。尸螟蝠自然也不例外,面对蜂拥而至杀之不尽的暗幕蛸,身上也已是伤痕累累了。
尸螟蝠和暗幕蛸之间斗得极其惨烈,以至于汇集过来的灵气都带有几分血腥。高庸涵情急之下心念一动,那道护壁竟然胀大了几分,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取出惜缘钵一道灵力打了进去。他并不知道如何催动惜缘钵,只是按照常理试了一试,护壁果真又大了几分。随着护壁不断膨胀,缠绕在外面的暗幕蛸也随之退却,一些触须甚至由于缠的过紧,生生被挣断。
趁着暗幕蛸阵脚大乱之际,尸螟蝠瞅准时机钻入护壁内。此次能够化险为夷,全靠尸螟蝠舍命相助,高庸涵感念之余想要将它揽入怀中,为其查看伤势。令他大为诧异的是,尸螟蝠居然一反常态,不禁没有流露出往常那种亲昵,反而有些陌生,甚至是畏惧地盘桓着不敢近前。高庸涵大为不解,连声催促下尸螟蝠才很不情愿地飞了过来,没几下便躲进藏鸦指环中去了。
虽然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可是眼下的情形却不容耽搁,高庸涵试着催动惜缘钵,想要摆脱暗幕蛸。可惜事与愿违,那些暗幕蛸尽管破不了护壁,却将他围在中间,簇拥着朝深海中游去。高庸涵按照催动天觉云龙和临星冕影的方式,连番祭出法诀,可是惜缘钵却始终没有动静,似乎只有防护的功用。无奈之下,只得任由暗幕蛸推着护壁,一步一步潜向海底深处。
说来也怪,随着不断下沉,涌入惜缘钵中的灵气却越来越浓。高庸涵万万没有想到无意中得的这件法器,居然有此妙用,倒也算得上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反正被困在暗幕蛸当中,左右闲来无事,索性借助灵气疗伤,于是眼睛一闭盘膝入定,不再理会周遭变化。
去年在冰沐原玄冰裂隙,狐晏无意中发现了入定的高庸涵,接着颇有些不怀好意地将他灵胎中的几股灵力,强行揉合到一起。这当中,便有杜若偷偷注入到他体内的魔雾。正是由于魔雾的原因,才使得高庸涵误将海底的怨气当作灵气,并拿来做疗伤之用。而尸螟蝠由于刚刚血拼了一场,自然对暗幕蛸身上的那股怨气异常敌视,这才不愿意有亲近的举动。只是这些情形,高庸涵并不知晓,在魔雾的引导下,怨气缓缓融入灵胎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高庸涵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从定中悚然惊醒。睁开双眸,在一片淡淡的蓝光之中,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浑身流着粘稠黄色汁液,身高三丈开外的无头尸身。这一幕何其熟悉,只是高庸涵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种怪物。一时失神,竟而没有看出,原本包裹在四周的暗幕蛸已经不知去向。
那怪物仿佛感知到高庸涵已然苏醒,肚腹上的黏液纷纷闪到一边,露出一张略显狰狞的鬼脸,张嘴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幽冥界的印记?”
“你说什么?”高庸涵一愣,随即开启了尘封已久的疑问。
自从死而复生以来,虽说对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半点都记不起来,却并不妨碍高庸涵对其间的种种猜测。纵观九界坍塌后的九百多年,能够从幽冥界全身而退的,只怕除了不为人知的凝愁仙子之外,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漫说整个修真界都对此大为好奇,就连他本人也时常揣摩,自己倒底遇到了什么,居然这么轻松地复活了?可惜,此中记忆不知何故,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任凭他再怎么回忆仍旧是一片空白。
此时听到那怪物的询问,高庸涵本能地认为,应该和自己死后的那段经历有关。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断无错过的道理,当即反问道:“什么印记?在哪里?”
“嘿嘿,看来你是全然无知!”那怪物不答,颇有些轻蔑地笑道:“我来问你,你可曾去过幽冥界?”
“如果所料不差,我应该去过!”按常理来说,骤然见到这等怪物理应心生戒备,然而高庸涵不但不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反倒有了种亲近之感。这种感觉十分奇特,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这种发自内心的亲近究竟源自何处。
“去过就去过,没去过就没去过,怎么叫‘应该去过’?”那怪物肚腹间的鬼脸眉头一皱,一脸的不解。
“两年多以前,我曾在一次交手中丧命——”高庸涵当下原原本本地将墨玄庄的经历讲了一遍,最后要言不烦地说道:“我确确实实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当中,似乎除了幽冥界再无别的地方可去。不过可惜的是,当中的情形我一点都不记得,更不消说如何还阳了。”
“原来如此!”那怪物晃了晃身子,仿佛是点头一样,鬼脸露出落寞的神情,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还以为能打听点消息,谁知道——唉!”
是这么一个反应,高庸涵大奇之下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出自幽冥界?”
“废话,我要不是幽冥界的人,怎么能一眼就看出你身上的印记?”那怪物失望之余,不由得怒道:“若不是见你能吸取怨气,兼且与幽冥界颇有渊源,早就把你生吞活剥了。”说着,从嘴里伸出几条肉须,舔了舔肚腹上的黏液。
“我想起来了!”高庸涵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熟悉的画面转瞬而逝,惊喜之余脱口而出:“你和灵童一样,是冥界的修鼻恶鬼!”灵童是幽鬼明王捕捉、炼制的一只恶鬼,当日和高庸涵交手之际,误打误撞脱离幽鬼明王之手。后与高庸涵结为好友,并陪他前往末都庐难城寻找三魂,是以印象极其深刻。
“你记起来了?”那只修鼻恶鬼大喜过望,当即冲了过来,谁知一头撞在惜缘钵的护壁之上,吃痛之下犹自叫道:“你既能叫出‘修鼻恶鬼’这四个字,可见你确曾到过幽冥界不假,可还记得那里的情形如何?”
“抱歉得很!”高庸涵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跟着摇了摇头,歉然道:“我适才只是灵光一闪,对于其他的事情仍是想不起来。”
“无妨,想不起来不要紧,反正有的是时间。”那只修鼻恶鬼缓过神来,细细想了片刻,先是眉头紧缩,而后又展颜笑道:“我在这里呆了几百年,难得有人陪我谈天,哪天你将幽冥界的情形说与我听,我就哪天放你走。”
“什么?”高庸涵万万没想到会换来这么一个结果,登时有了种哭笑不得的无奈,禁不住苦笑道:“就为了这么点事情,你便要把我关在这里?”
“放心,念在幽冥界的份上,我不会伤你。”那只修鼻恶鬼轻轻抚摸了一下护壁,接着说道:“况且这件法器很是厉害,你躲在里面安全得很,我根本没办法碰到你。”
“既然如此,我不会自己走么?”看得出对方并无恶意,高庸涵自然不会当真。
“若是没有踏进斜梁洞这片海域,以你的修为兴许还有办法离开,可是现在么——”那只修鼻恶鬼神情一黯,摇头道:“适才那句话是笑言,不必当真。这里决不会有人拦你,不过你也休想挣脱此地的禁制。”
“这里已是斜梁洞的范围么?”高庸涵不觉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被暗幕蛸挟裹着,居然到了斜梁洞,当下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不免奇道:“难道此地的禁制,不是你弄出来的么?”
“嘿嘿,我哪里有这等本事?”那只修鼻恶鬼叹道:“斜梁洞乃天地间罕见的精妙之地,内中包含了博大精深的自然之道,岂是我们这些肉眼凡胎所能看透?”
“可是,我看这斜梁洞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阁下可否为我答疑?”极目四望,除了静静的海水以外,再看不到任何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人一鬼就这么悬浮在海水当中。
“也罢,我先带你四处转转,你自然就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那只修鼻恶鬼说着,一掌拍到护壁上,推着高庸涵朝一侧游去。
高庸涵身在惜缘钵护壁之内,无法感知到海水中禁制的变化,以及四周水流的波动。不过从那只修鼻恶鬼的神情举止,就可以看出,它已然有吃力之感。果不其然,才刚刚游出约莫五六里,海水中的压力暴增,惜缘钵的护壁也不禁随之收缩,整整小了一圈。高庸涵暗暗心惊,适才成百上千只暗幕蛸都不能奈何护壁半分,而此刻却被海水生生压缩了三尺,由此可见海水中蕴含的巨大威力。
要知道,若非自然之力已大到无法形容的地步,通常很难影响到法器的法力,尤其是像惜缘钵这类顶尖法器。像眼前这等情形并不多见,高庸涵反倒生出了几分好奇和期待,想要看看海水背后,倒底是怎么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