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适才哼的曲子,是这几天夜里,烈九烽时常挂在嘴边的曲子。每次烈九烽都显得十分落寞,只是不停地在虚空中,一遍又一遍画着相同的图案。这种情形,哪怕是个木头,也能看出烈九烽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外人不便多问,而他本人又不愿多说,只好闭口不谈。高庸涵心里十分好奇,竟然是哪个族、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烈九烽痴情到如此地步。炎焱族虽然分为火龙和火凤两个部落,但是和源石族一样,他们族内并没有女子,因为他们的生命皆是天火赐予的。
那女子刚出现时,高庸涵并没有和烈九烽联系到一起,只是觉得很不合理。照灵诀书院中那少年所说,这么多年来,凡是进入灵渚古墟的修真者,都被叔梁乞送上了神庙祭坛而丧命。可是这个女子不但是蕴水族人,而且就呆在神庙下面的湖水之中,守护着神庙,交手时更可以确定,此人是上善楼的修真者,和灵诀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出现这种状况,高庸涵自然多了一份心思,一面抵挡那女子的攻势,一面留心观察,终于被他找到了一点蹊跷。
在最初看见叔梁乞时,叔梁乞的手中拿着几枚玉佩,而那几枚玉佩直接引发了烈九烽的愤怒,细想起来当然有些反常。以烈九烽行走世间上百年的经验,除非是那几枚玉佩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失态?而且,事后更是将那几枚玉佩,牢牢攥在手心里?高庸涵留心观察之下,果然在那女子的腰间饰物中,看到了一枚样式几乎相同的玉佩,当时就起了疑心。
几方面加起来,高庸涵已经可以确认,这个蕴水族女子便是烈九烽念念不忘,甚至愿意为其舍弃性命的人。有了这个认识,自然不愿过多纠缠,想要直接避开湖水,可是那女子不依不饶,只有试着将烈九烽嘴里的曲子哼了出来,以求勾起她的回忆。然而没有料到的是,那女子一听见烈九烽三个字,反而发疯一般地狂攻过来,难道说烈九烽只是单相思不成?
那女子修为不弱,高庸涵只得抛开杂念,沉着应对。只是这水幕乃是上善楼中,一等一的厉害法术,唤作水镜灵界。只要被困在水幕中,等于是同施术者身边,方圆三十里内的所有水域相抗衡。水虽柔,但是柔能克刚,而且水势连绵不绝永无停歇。被困者通常初时没什么感觉,等到后来察觉时,已经很难再脱身了。
多亏有火螈承受了大部分水幕的压力,高庸涵才可以全神对付那女子。火螈常年生活在地火熔浆之中,地火熔浆的黏度和压力,比起流水而言当然要大得多,所以火螈应付起来还算轻松。一方轻松,另一方自然会感到吃力,尤其是水镜灵界施展时,很耗费灵力。那女子原本想用雷霆万钧之势,将高庸涵击杀,却没想到高庸涵身边竟然有这么一只异兽,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地。
顾及到这名女子是烈九烽的心上人,而且很明显丧失了心智,高庸涵并不想伤到她,双方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是他拖不起,因为烈九烽还在神庙的祭坛上,生死不明,惟有出手。脚下微一用力,火螈心领神会,大吼一声喷出大股地火熔浆,这一次,还掺杂着它苦心修炼数百年的精纯之气。
这一声大吼,灵渚城为止震动。那女子充耳不闻,可是心神大动,因为原本收缩的水幕,居然被生生逼了回去。娇叱一声,一张嘴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这枚水珠乃是她的本命真元,到了此刻,那女子已然开始拼命。
一个人爆发出最强实力时,往往也是防守最薄弱之际。高庸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纵身施展出腾云术,猛地窜到那女子身边,一探手就去抓那枚水珠。这一下虽然突然,但是那枚水珠何其重要,那女子面色凝重地朝水珠吹了口气,水珠凭空消失不见,就连那女子的身影一同消失。
一片淡淡的水雾弥漫开来,仿佛是一个透明的水泡极速膨胀,高庸涵心生警觉,大喝一声聚象金元**击了出去。地发杀机第二重境界何等威猛,可是击在水泡上,却没有丝毫异样,水泡表面仅仅只是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可是在水幕背后,湖面中的水几乎全部抽干,那一记聚象金元**,将远处山峰上的冰川砸出了一个大洞。
水幕之中仿佛是另一个空间,高庸涵对于外面的变化并不清楚,只是有些心惊,在此之前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既然法术行不通,一甩手祭出一个攻山符,朝越逼越近的水泡打了出去,哪知一点效果都没有,水泡只是微微收缩了一下,就将攻山符给收了进去。只是这一次,湖边的那座水榭突然裂成碎片,那女子终于有些承受不住,淡淡传出了一声闷哼,可是水泡仍在胀大。
无论是聚象金元**,还是攻山符,这两下均是至刚至阳的招数,可是在水泡面前全然没了用处,上善楼果然与众不同!
高庸涵不再急于出手,往后倒飞出去,站在火螈背上。四周的水幕和面前的水泡,将一人一兽夹在了中间,可供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自从那女子一吐出水珠,形势顿时转变。纵使火螈威猛无比,毕竟无法和无穷无尽的水势相抗衡,瞧这情形,再有最多半炷香的时间,就会将高庸涵和火螈活活挤压,直至丧命。时间紧急,但是高庸涵仍在沉思,要如何才能破了这个危局?
略一思索,高庸涵抽出临风剑,再度腾空而起,朝水泡很温柔地刺出了一剑,这一剑甚至连剑芒都没有。剑尖触及到水泡表面,水泡被刺的凹了下去,临风剑上传出的灵力越来越大,凹痕随之越来越深。水泡两侧朝高庸涵逼了过来,将他死命地挤压,褐纹犀甲一时间红光大盛。
“破!”高庸涵一声暴喝,积蓄已久的灵力一下子释放出来,水泡应声而破。
水泡啪的一下炸开,水幕向外极具扩张,到了极致以后轰地一声爆裂,化作一场暴雨四散飞溅。被凭空提起了数十丈的湖水,如同瀑布一般流回到湖内,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一片混浊,湖面足足降低了一半。那女子脚下勉强保留了一条水柱,支撑着她呆立在半空,一脸死灰,神情间满是不可思议,看着面前那把长剑。
高庸涵右手持剑,左手正握着那枚水珠。
火螈倏地一下飞了过来,盘在高庸涵脚下,才将那女子惊醒。一阵惨笑,扬起一张透明的俏脸,冷冷说道:“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说过要杀你么?”高庸涵一笑,将临风剑收了起来,然后伸手过去,将水柱递到了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一愣,本能地去接水珠,手臂堪堪触到高庸涵的手掌,突然被一把握住扣得死死的:“你好卑鄙!”话音未落,只觉得一股阴邪之力直刺入紫府,顿时怒极攻心,大叫一声便要拼个玉石俱焚。
高庸涵岂能给她这个机会?论武技和反应,他远在那女子之上,当即催动灵力将藏鸦指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藏鸦指环乃是诡鹏得自妖仙的极品法器,与仙器也相去不远,这一年多以来,高庸涵已经将其中的妙用多少摸索了一点出来。此时便是要借指环天生的阴邪之气,以毒攻毒,把那女子灵胎内的禁咒给吸出来。
那女子修为再高,又岂能抵挡得住藏鸦指环,不过片刻,就见一丝深蓝色的水线,从她眉间被生生抽了出来。水线刚一离体,便化作一团淡黑色的阴魂,厉啸着想要逃走,尸螟蝠从藏鸦指环中呼啸而出。如今的尸螟蝠,自从被高庸涵收服之后,连番恶战不知吞噬了多少阴魂,加上**在藏鸦指环中修炼,通体碧绿如玉一点杂色都没有,隐隐已有结出灵胎之势。那个阴魂虽然厉害,但是被藏鸦指环气机所困,哪里可能是尸螟蝠的对手,被一口吞了下去。
神庙内,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睁开双眼,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阻碍,直直盯着湖面上。高庸涵猛然间有了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浑身极不自在,当即放出神识探察四周,却没有任何发现。与此同时,那女子随着阴魂的消失,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身下的水柱轰然倒塌,人也随之摇摇欲坠。高庸涵伸手将她扶住,把那枚水珠送回到她体内,并一路护送进了紫府,本命真元一回到紫府,那女子总算缓过气来。
高庸涵将那女子放到湖对岸的草地之上,在四周布了一座法阵护住她的安全,正要离开时那女子悠悠醒转过来,气息微弱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朋友的朋友,这次来就是为了救你出去的。”
“我朋友?”那女子皱眉想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想不出倒底会是谁,续道:“那他人呢?”
“我们为了尽快找到你,分作了两路。你刚刚摆脱阴魂禁咒还很虚弱,呆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你那朋友回来,然后咱们一起离开这里。”高庸涵语气十分平静,有意轻描淡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愿让这女子担心,所以并没有提到烈九烽的名字,以及烈九烽现在可能遇到的危险。
“好!”那女子点了点头,就在高庸涵转身朝神庙方向走去之时,突然开口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高庸涵沉吟了一下,没有回头,淡淡答道:“天历九四二年,二月。”走了没几步,就听见那女子喃喃自语,话中道不尽的辛酸:“三十年了,三十年了……”
在湖的另一侧,高庸涵和那女子的打斗过程,全被人看在眼中。先前从沙漠中就一路跟踪而来的那个老者、壮汉和年轻女子,一直等高庸涵绕过山梁,才从法阵中走了出来,三人对于高庸涵有如此修为,惊讶之余更多的则是鼓舞。
“师尊,此人修为如此之高,居然连堂堂的上善楼水大小姐都不是对手,看来我们这次的计划,有望成功了!”那壮汉一脸惊喜,眉宇间满是兴奋。
“嗯,等会到了神庙,你们两个不要进去,在殿外按计划行事。”
“弟子遵命!”
“师尊,你说这一次祖师会出手么?”问话的是那年轻女子,似乎对于祖师有极大的信心。
“不要多问,祖师该出手的时候,一定会出手的!”那老者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不无忧虑,抬头看了一眼神庙暗自思量:“已经快一千年了,前后三代祖师,均没有出手的机会,这一次能成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