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心情十分复杂,接过玉牌把玩了一下。玉牌温润光滑,上面刻着几条简单的花纹,一缕神识打了进去,花纹突然动了起来,眼前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一座山峰在云雾缭绕中显现出来,山势陡峭却不失秀美,苍松翠柏掩映之下,几座广厦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处处流露出匠心独运。“这就是十二叠鼓楼么?”
“不错,你要是哪天心烦的话,不妨去那里住上几天,不过路上可能不太好走,因为是建在七杀回廊的迷离山中。”七杀回廊在北洲大陆的最南端,据说是阴魂盘踞之地,和焚天坑同为厚土界的两大凶地,一般人是打死也不敢去的。
“嗯,若非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又怎么能做到隐秘呢?”高庸涵对于十二叠鼓楼的总坛并不感兴趣,收起玉牌冷冷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反悔,不过你要先把妍儿给放了。”
“这一点自然信得过你,堂堂的高帅,岂是言而无信之辈?不过,审香妍已经被我的人给接走了,”看到高庸涵双眉一抬,似乎又要发作,月先生连忙摆手苦笑道:“你先别急,以你目前的处境,审香妍跟着你只会徒增危险,所以我先帮你照顾一下,定然不会委屈了她。”
“此话当真?”
“以我的身份、修为,有必要骗你么?”月先生终于有了一丝怒意,面色一下子沉下来。
“嘿嘿,原来你也会发怒。”高庸涵看到月先生的模样,横亘在胸中的恶气,总算稍稍出了一点,续道:“我现在既然接手了十二叠鼓楼,你要我怎么做?”
“随便,你爱怎么做都行,只要不把我的家底败光。”
高庸涵有些疑惑地看了月先生一眼,对他这句话真实的用意,有些拿捏不定。哪有把这等诺大的实力,如同弃履一样,看的如此不值?这个态度,未免太过于奇怪了。转念一想,这也可能是月先生拉拢的一种手段,故作大度以博取自己的好感,同时以这种方式,来换取自己的忠心。不过如果他真的这么想,未免就有些看低高庸涵了,怎么说也是当过东陵府兵马大元帅的人,对于笼络人心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尽管如此,面对月先生的豪爽,高庸涵还是有些感动,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当即答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但是今天的事,我迟早会讨回来的!”
“我随时恭候!”这一点上月先生的信心很足,高庸涵虽说修为不弱,那也只是相较于这些修真者而言,离自己还差的很远,倒是有件事不得不交代清楚:“我教你一段法诀,便可以在隐藏掉身上的魔性,不然以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都去不了。”
高庸涵叹了口气,现在浑身鳞甲的模样,加上魔息冲天,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对于月先生的提议,惟有接受。闭上眼睛,默默感受了一下月先生的魔息,一段法诀浮现在脑海之中,随即周身一轻,睁开眼时已经变回到平常的样子。可是入眼月先生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人族老者神情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是?”高庸涵一见,便回想起来,这个老者正是昨夜追踪的那名杀手。
“属下公羊获,参加尊主!”公羊获昨夜奉命前往真玄观打探消息,结果却在碎影桥失手被擒,被关在桥下的一处山洞内,幸亏后来月先生从此路过,顺手将他给救了出来。月先生嫌他修为太差,碍手碍脚,于是将他随手扔到了一处山巅。正自惊惧之时,又被拉到了这里,随后才发现,尊主已经换成了曾追杀过的高庸涵,心中连连叫苦。
“以前属下无知,冒犯了尊主,还请尊主恕罪!”公羊获说着,跪倒在地不住叩首。
“没事,你也是奉命行事,谈不上什么冒犯。”高庸涵抬手一股灵力挥出,将公羊获扶了起来,不禁大为感叹,世事委实太难预料了。就在今日之前,还要受到追杀,可是从现在开始,自己反而成了这些杀手的尊主,当真有一种荒谬透顶的感觉。
公羊获总算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尊主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下一步?”高庸涵沉吟了一下,想要从月先生手上救出审香妍,无异于痴人说梦,想都不用去想。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回到真玄观,从遣云真人那里了解一些玄元宗的详情,然后一面访求目桑的下落,一面将其他事情逐一处理妥当。不过在此过程中,实在不宜有人跟在身边,当下转而问道:“你可认得这里是哪里么?”
公羊获看了看四周,摇摇头费力地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还在倚刚山的范围之内,只是具体是哪里,就不甚清楚了。”
“那好,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然后再做打算。”
两人沿着山谷一路行来,闲暇无事,高庸涵顺口问起了公羊获的过往,以及为何要加入十二叠鼓楼。公羊获本来不太愿意深谈,但是又不敢违背,只得一点一点道来,说到动情处,不免唏嘘不已,到了后来便不再隐瞒,大有一吐为快的架势。
原来,公羊获也有一段辛酸的往事。在他年轻时,对于修真很是憧憬,曾想拜入天机门学艺,可惜因为家世贫穷,只是升斗小民出身而被拒之门外。后来又想投身在玄元宗门下,虽然得偿所愿,却始终没有学到什么高深的法术,白白虚度了二十年的光阴。几番思虑之下,离开玄元宗,四处寻访明师,总算是黄天不负有心人,成为了一名苦行者的弟子。可惜那名苦行者本身的修为有限,并不能让他成为真正的高手,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奔波寻找机会。如此这般,多年下来,自然为名门正派所不容,只能混迹于山野之间,修为虽然提升的并不多,倒也认识了一些无门无派的修真者。
五年前,一位曾经熟识的朋友,专程找到公羊获,邀请他加入十二叠鼓楼。其时,公羊获老来得子,为了让独子日后不再跟自己经历一样的艰难,很快便做出决定,成为了其中的一名杀手。自十二叠鼓楼崛起之后,生意居然出奇的好。公羊获自知修为不高,加以并不贪心,其间虽说曾遇到过一些危险,却也能全身而退。至于这次上倚刚山,完全是尊主月先生看他机巧,特意调来以供奔走之用,却不想被铁平川擒获。
听他说完,高庸涵心情颇为复杂,默然不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许多人表面看来似乎风光无限,其实内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闷和无奈,就非外人所能得知了。毕竟,从小就一帆风顺的人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总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艰辛。但是回过头来,人一生当中,所经历的种种艰辛,果真是一无是处么?当然不是!否则,又怎么会有“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俗语?
高庸涵将这番见解说了出来,而后续道:“遇到苦痛、磨难,固然是很不幸的事情,但只要不失却信念,总会有法子解决。如果一有事,便怨天尤人,那不是大丈夫所为,也于事无补。自己的事,还得靠自己一步步去做,只要尽力,即便不成也可问心无愧!”
“尊主高见!”公羊获躬身施了一礼,这一礼是发自内心,可谓是心悦诚服。这个道理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许多人穷极一生,恐怕都不能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怨天怨地的人实在太多。至少在公羊获自己,一直以来,心中的诸多不平和遭遇的诸多不顺,都归罪于外界,却极少想到自身的问题。回想起修真以来的点点滴滴,其中并不乏机会,但是却总没有抓住,到头来反而将罪责全部推到了师长头上,实在是不应该。不过这一点,源自人的性格,和身份、地位以及修为并无多大的关联。
高庸涵摆了摆手,示意公羊获不必多礼,而由公羊获的经历,又多出了另一番想法。虽说高庸涵已是三十出头,但是在修真界当中,以他的年纪,随便放到那个门派当中,都会被算作是才入门的新手。但是他有个好家世,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投在天机门下,拜权思真人为师,修习精妙的法术和机关之学。一年多以前,幸运地得到了藏鸦指环,又遇到了凤五和紫袖,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比起一般的修行之人,运气可以说好到了极点。而类似于公羊获这种经历的修真者,想必不在少数,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何在呢?其实,这都源于世间的诸多不平等,和各派之间的敝帚自珍,而这些却是他不曾体会到的。
到了此刻,高庸涵才真正理解了玄元、重始二位道尊,当初极力消除门户之见的做法。尤其是玄元道尊,专门创出一套简单的修行法门,传之于四方,可以使一心向往修行之人,都能得遂其愿。单只这份心胸,就足以光传后世了。而重始道尊大力推行法度,以铁腕约束世人的言行,便是为了能更好地维护世间的公平。二位道尊的做法虽则不同,但行的都是正道之法,难怪为修真界所称颂,为世人顶礼膜拜。如今重始宗在海邀黎手中,倒行逆施,这只是后人的不肖,其中的责任多半来自海邀黎,而并非是重始道尊的错
想通了这一点,高庸涵心中一宽,因为接下来与之敌对的,并非是整个重始宗。他相信,重始宗门下,绝对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海邀黎现在的做法不会认同;推而广之,其他门派也是如此。只要能得到这部分修真者的谅解,对于化解眼下的纷争,必然会是一股极大的助力。
换个角度再想一下,月先生既然把十二叠鼓楼交到了自己手上,要是不好好借重这一股势力,未免太说不过去。本来,高庸涵并不愿托庇在谁的羽翼之下,这是他性格所致,不过为了保全师门,保护良善,那就不妨好好的大干一场。
“公羊先生,我有几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先前是受到月先生的胁迫,逼不得以,抱着敷衍、消极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现在则完全扭转过来,是真心想要了解十二叠鼓楼的内情。
“尊主有话尽管问,这‘先生’的称呼,属下是万万承受不起的。”公羊获眼光老到,当然能看出来,高庸涵似乎解开了心中的一个难题,心中也为他高兴。因为刚刚才诉说了过往,将积攒多年的郁结倾泄出来,自然而然对高庸涵生出了一份亲近。
“好!”高庸涵不愿在虚礼上纠缠,率直问道:“十二叠鼓楼有多少人,这些人平日间都在何处,有事时怎么联络,事后又如何安置?”
“我知道的也不全,说的不对,还望尊主不要怪罪!”公羊获仔细想了想,将十二叠鼓楼的秘辛,缓缓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