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暗低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雨。
阿梅在熙攘人群中挤出暮春火车站。她随身只带了一个小背包,里面是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物——当然都是素色的。她近些年几乎没有再参加过这样的仪式,所以接到电话后有些不知所措,犹豫是要穿黑色还是白色,最后也无法决定,干脆翻箱倒柜选了几件类似灰色的旧衣服,庆幸的是还能勉强穿上。
在接站的人群中,阿梅一眼认出了林泽。挺拔的个头,黝黑的皮肤,立体的轮廓,已经全然不见当年瘦小可怜的影子,唯独左眉角的痣还在,像站在树枝上孤单的麻雀——阿梅以前老是这么形容它。
林泽眼睛一亮,也看到了阿梅,微笑着招手示意。
“梅姨,您可一点都没变。”林泽一边热情得接过阿梅的行李,一边上下打量这位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女人。
阿梅深知自己没什么变化,四十多岁的妇人很难再有容貌和气质的改变,不像一个少年可以在几年内脱胎换骨,开始散发出迷人的男性荷尔蒙。
寒暄过后,两人坐上林泽的车。阿梅侧眼望着,旁边这个一脸坚毅自信的男人真的是她记忆里害羞维诺的小泽吗?
“都会开车了啊?”阿梅拍拍他肩膀,同时手心感到一种厚实感,眼前的人无疑已成长为真正的男人。
林泽歪嘴笑笑,这是他从小就有的动作,嘴角向左一撇,露出他唯一的酒窝——阿梅看不清他是不是此时也露出了那个酒窝。
“是啊,一上大学我就考了驾照,这几年基本上也都是开车。”林泽淡淡的回应。
“这样啊……现在可是长大成人了,咱们有几年没见了?四五年了吧?”
“六年了,您走的时候我高一,现在大学都快毕业了。”
“时间过得真快,六年了”阿梅转头看着车窗外皱皱眉,“可这里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破旧不堪。”
车子正经过暮春市的老城区,低沉天空下,街道狭窄肮脏,破烂的房屋像可怜的流浪汉挤在一起取暖,很多墙上用血红的油漆写着“拆”字,字写的锋利娴熟。
“这儿也是东海的地。”林泽微微抬头,用下巴指了指那片即将拆迁的城区,“规划成一片生态生活园区,估计明年就能动工了。”
东海集团,是林家的家族企业,以林泽父亲林东海的名字命名,早期以铁矿业发家,赶在矿业衰落前全面转战房地产,不得不说这得益于林东海精明的生意头脑和高瞻远瞩的目光。近些年企业越做越大,林东海却始终将企业维持在家族企业的状态,按照他的话,家族企业有利有弊,但他喜欢便于掌控的事物。
“发生了这样的事,公司没什么影响吧?”阿梅终于开始试探性的步入正题,她之前绝口不提这次的目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提及,脑子都会冒出林泽那双无辜的眼睛,眉梢的麻雀不断颤抖。
林泽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显露出一丝异样情绪:“其实几年前父亲就算退下来了,公司的日常业务都是交给叔叔们处理,所以没什么影响。父亲在最近的一年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做好了一切准备,就连遗嘱都写好了,财产分配什么的,毕竟一家四口就剩我一个人了。”林泽的语气仍然是轻描淡写一般,也许他亲眼看见父亲一点点衰弱逝去,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已经度过了悲伤的阶段。
阿梅头脑中渐渐浮现出那个男人的影子。中等身材,穿着一身紧憋的西装,茶色眼镜后是永远平静和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她可以想象这个男人躺在病床上对自己的后事一一安排,却无法想象他淡然的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或者说,她无数次幻想过他死亡的情形,却没有一个是可以平静的躺在棺材中死去。